事情还得从史干部组队说起。
史干部大名史有才。一张那时少有的红润饱满的干部脸,穿一套蓝卡叽中山装,三分带着女人气的脸上总是带着随和的微笑。像个弥勒佛。他一来到我们黄家湾生产队,就为队上做上一件大好事。那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生产队大多数人都已揭不开锅。史干部通过他的一个战友,给我们黄家冲生产队搞到了三百斤返销粮指标。在饿得叫的时候,能搞来粮食,就是救命的人,当三百斤粮食运到队屋地坪的时候,队上的人对史干部感恩戴德,这一直成为黄家冲人的骄傲。黄家冲人都把史干部当成个神。而史干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队长满老倌伯伯一直要史干部住到自己家里,但史干部却选中了桑大块家。桑大块姓张,叫张桑树,据说,他娘走亲戚时,在路上发作了,就顺势将儿子在一棵桑树下生了下来。于是就将他取名桑树。
张桑树长大后,长得很结实,也很高大,村人都叫他桑大块。由于他成分不很好,一直到三十岁仍没娶上老婆。后来,一对外来讨米的母女落脚黄家湾,由花癫翁妈做媒将那才二十岁的有几只癞粒的女儿娶过来做堂客。谁知,憨人憨福,那女人嫁过来之后不久,不仅脸上有了红润,而且头上的瘌粒也好了,倒成了一个又标致又年轻的堂客,把村里一些后生羡慕得不得了。
只有一个令桑大块不满意的是,外地女人一连为他生了“一吨半”——三个闺女。俗语说:人心不足。桑大块原先觉得平生能讨一房亲便修了八辈子佛了,现在讨了个人人眼红的老婆,便想生个儿子。他老婆也憋着些气,总想生个崽争气。有人便在她面前献开了计:借鸡生蛋。有的甚至对她说,我是神枪手,只要一回,包你生个胖小子。但,不管怎样,她老婆又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女儿都很漂亮,但桑大块还是不满意。而这时他老婆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浑名:爬山藤。
史干部来到黄家冲之后,队长用焦干的稻草最柔软的棉絮为他开好了铺。但史干部说,当干部不能搞特殊化,要住到最困难的人家。那时桑大块由于崽女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而且才两间房子。队长满老倌劝了史干部几回,但史干部非常坚决住到了桑大块家。
他的理由有二:一是桑大块家穷;二是三大块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需要帮教。而队上的楞头青黄牯却说:什么这个理由那个道理,我看史干部那双眼老盯着爬山藤那二个爱死人的奶子。是不是为了这个?当然这话不能随便说,只有几个浑小子开浑玩笑时才瞎说说。
没过多久,干部住到家的优越性就体现出来了:史干部又为队上在县里搞到了三百斤返销粮。为了照顾桑大块,就派了他和队长一起去担粮食。当天夜里,史干部就对爬山藤进行了“帮教”。这是由村里的黄牯报道的。
据他说,那天夜里,他从桑大块八面透风的蔑壁子上看到的。再说后来的一天,是中秋节。桑大块带着三个小女儿到丈母娘家去了。这时的爬山藤的肚子又起了拱,留大女儿大满在家守屋。那天夜里,我父亲跌跌撞撞走错了门(是否如此,我也无法考证了)走进了爬山藤的房间——是父亲压抑多年的欲望在酒精的激发下作梗还是父亲的理智被酒精所麻醉亦或是鬼摸了他的脑壳?(不得而知)——但他醉眼却看见史干部正汗流满面地在“帮教”桑大块的大女儿大满。
我父亲的酒在顷刻间便完全醒了,怒不可遏,大骂畜牲。将史有才从床上赤条条抓起来,死死揍了一餐。打断了他一根肋骨。史有才跪在我父亲面前,求他不要说出去,并且左右开弓抽了自己好些个嘴巴,说自己不是个人,是个蓄牲。谁知当天晚上,大满就跳进了杉木冲水库。第二天捞起来时,大满已浑身肿大,象吹足了气似的。桑大块回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我爸打了个半死,我爸没有还手。只是口里骂:桑大块,你他妈不是人!你个臭王八、死王八!蠢王八!活王八。村人都报父亲的话当成了胡话、瞎话。
后来,桑大块在史有才的帮助下,告我爸强奸妇女至死(那时大满十七岁),被抓去劳改。从此,我父亲便成了一个日人家黄花闺女的恶棍,一个十恶不赦的水佬倌。
虽然我父亲也说过事实真相,但谁会相信我父亲的“鬼话”?再说史有才以他的小恩小惠早已赢得了村人的信任,他是我们生产队的一棵救命草,谁会得罪他?虽然有一些人明白我父亲是一只替罪羊,但谁又愿意出来说一句公道话?许多天后,由大队干部作证大满系自杀,我父亲才被保释出来。冲里人是看我一个人没法过日子才联名担保。我父亲带着我挨门挨户到各家致谢,叩头。
我那天感到非常羞耻。我甚至有些憎恨我不争气的父亲。直到后来在过去了许多年之后,大满的弟弟当了队长,然后是支书,甚至还读了大学,当了镇长局长,还是没有一个人给我翻案。
直到父亲死了十八年之后,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退休后的史有才正悠闲地在河边晒太阳,被一条狂奔的公牛踏穿肚皮踩断了肠子,在医院里哼哼了五日才在将要断气时说出了我父亲“强奸妇女”一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