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婷每当面对许峰那双疲惫的眼睛时,就会想起何风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那双眼睛与这双眼睛何其相似!她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和许峰作正面交谈了。三年漫长的时光,自己增添了多少白发!他的出现,使平静的家风波迭起,甚至变成了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那么温柔听话的琦也变得不可思议的固执,简直不可理喻。如果这个孤儿在他生下来就死掉,那么这个世界是多么平静啊!
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曾经漂亮动人、曾经温柔似水、曾经风风雨雨现在却冷若冰霜的女人。他想到三年多来的煎熬的、低声下气的、被践踏的自尊。爱情莫非就是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东西吗?如果要失去自我,为什么要去追求爱情呢?
“许峰,你说说看,你都有些什么打算?”
“打算活下去。伯母。”
“你认为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吗?你有充分的能力使我们琦活得快乐没有烦恼吗?你敢发誓吗?”
“我……我不知道。”峰突然全身发软,骨子被抽空了似的。头脑中也只剩下苍苍茫茫一片混乱。一座大山就这么压过来、压过来、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睁开眼皮,竟看见琦站在她母亲的身旁。许兰婷指着她旁边一个胖壮的男人说,他是某某局长的公子,这才与琦般配。男人牵住琦那双秀美的手,琦顺势靠在他的身上,说,我们走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在哪儿呀?
琦,等等我等等我!
许兰婷在他身后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他发现在琦走过的路上全是纸,他抓起一把一看,竟全都是钱。
峰飞也似地向琦赶去,边走边喊:琦,我有钱了我有钱了!但琦和那胖男人谈笑着走了。峰疯了似地追过去,口里喊着:琦,小琦……
敲门声把峰从恶梦中惊醒时,太阳早已晒到很远的树上去了。峰烦,烦死了。内心里吃了炸药一样的燥。起来看见站在门外的芳时,牛肉脸才缓和出一星半点笑容。
“怎么回事?作梦作得惊心动魄?对不起,吵着你了?心里难过就哭吧,许峰。哭一哭还是个男人。”
峰真的就哭起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想起昨夜与许兰婷的谈话,想起刚才的梦,他就真真切切地哭起来,声厉如狼。
芳不害怕,泪水泉般涌出,抱住峰一头乱发,轻轻抚摸着。峰如同伏在娘的怀里,哭声更响更烈更碎人心肺。这时峰突然发现其实芳也很可爱很动人很温柔。这个世界只剩下芳疼爱自己。芳爱我什么?爱我贫穷,爱我孤独吗?这个可怜的女子,这个可爱的女子!原来她一直这样深深地爱着我!
“你真好,芳,你真好。”
“我不好,我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心怀大志,我知道你是虎落平阳,我知道我不配你,我知道你爱琦,很爱,很爱,很爱……”说着,哭着,芳哭起来哭得很动人很难过。
峰狠狠地瞪了一眼墙上风情万种性感显着的玛丽莲。
“芳,你愿意嫁给我而不后悔吗?你不轻视我你会看重我疼爱我吗?”
“我愿意,我不悔。”
峰捧住芳鲜艳的脸,让又咸又湿的泪流进自己干燥的唇里去。这与琦的泪又有什么不同呢?峰嘴唇在芳的脸上游移,听见芳在喃喃自语:“峰我是初吻我好幸福我好爱你。”
峰心中涌过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热血奔涌如万马争先,心中有着喝了烈性酒样的快感。报复后的快意和自己堕落后的痛苦很深很深地折磨着他孤独脆弱的心。
芳已完全沉浸于自制陷阱的美丽光环里,她看见一片绚丽的云霞升了起来,笼罩了她焦渴的心。无望的感情之泉,顷刻间畅然而通,凝固已久的青春热血如溃堤之水开始奔涌。此刻的芳如同荒荒远远的大水中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不愿放弃。峰那层罪恶感被报复的意识所掩盖,溃堤的大坝疯狂地掩过去、掩过去、掩过去……芳在快乐的痛楚中恢复成一个完整的女人。
感情之潮起起落落,沉埋了无数个世纪的女性的本能与激情一齐被发掘成这午后的疯狂。泪水哗哗啦啦地流淌在风暴之后平静的余波里。男人的泪水和女人的泪水混成一条河流。峰嚎得极其悲伤,芳哭得非常厉害。仿佛两个剥着由自己亲手毁灭的世界的断垣残壁而痛心的造世者。深刻的无法诉说的心情和苦痛,如同一把火在心中轰轰烈烈的烧灼。仿佛闻见一股烧焦心肺的焦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