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面前,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变得索然无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好像可笑而荒诞;所有的争吵都显得多余。他们的爱那么坚贞,那么弥久,那么悠长。
四月十一日中午。太阳正烈。我奔跑在回老家的那条乡村公路上。这时,电话铃居然响起,而我心中的太阳就在这顷刻间陨落。七十七岁的父亲等不及我,永远地闭上了他慈祥的双眼。母亲告诉我,临终前,父亲已不能言语,但好像有太多的不舍,不知为了什么。其实我知道,父亲的不舍和牵挂,除了对我们这些儿孙,更多的是为我的母亲——这个父亲一生唯一深爱的女人。
在五十四年前,有人给正值妙龄的我母亲提亲。因为外公是一位私教先生,给了母亲一个选择:一个是干部,可能前程远大;另一个是个老实人,跟着他会照顾你一生。前者可能大富大贵,后者却会平安一生,被呵护一生。当时年仅十六岁温柔端庄美丽的母亲想了想,说,后者。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幸福。由于外公重男轻女的偏见,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她用她与生俱来的博爱爱着我们一共七个儿女,甚至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配偶,我们的朋友。我不知道当时母亲有没有过犹豫,面对荣华富贵的诱惑,现在少女们甚至会为一个谎言而不顾一切,走上不归路,丢失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想起来,母亲的伟大真是无人能及。母亲嫁给了当时已是22岁的父亲。从此,父亲疼爱母亲一生,直至自己没有力气。而母亲也用同样的热情和执着,疼爱了父亲一生。父亲多次大病,都是母亲的关爱中起死回生。在这次父亲终于卧床不起时,母亲默默垂泪后,又以一个旁人难以想像的毅力,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起居任务,直到我们兄弟姐妹们相继回家,母亲依然是主角。好像从来也没有厌倦过。父亲病在床上,大小病不能自控,有一次,我父亲有些羞羞怯地对母亲说,“婆婆子,我弄脏了床被,你不会骂我吧?”父亲没有力气,一句话说了好久。母亲抓着父亲的手,对父亲说,我不会。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骂过你啊。你病了,照顾你是我份内的事。只要你早点好起来。父亲睡的床被和父亲的衣服,每天的换洗,母亲从不懈怠,深怕父亲不舒服。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母亲在半个世纪的相相依相伴中,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争吵。在父亲的生命中,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还有别的女人会让他心动;而在母亲的心中,父亲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爱得那么专注,那么无私,那般深切。他们是这个世界最普通的两个人,他们没有享受过好的物质生活,但他们的孩子个个孝顺,连他们的孙子孙女对他们充`满了敬意。甚至他们在村子里也成为最受尊敬的。
父亲和母亲,就这么默默地相携着走过了半个多世纪。无论是快乐还是健康,无论是痛苦还是疾病,他们从来都是相看两不厌。难怪在我们村子里,说起我的父亲母亲,村人们都会露出赞许的神色,脸上都会露出敬慕的神情。因为父亲母亲半个多世纪的共同生活,制造的除了我们,还有就是一出无法仿造的爱情的经典喜剧。
在半个世纪的相伴相依中,父亲母亲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是一个样子。在大跃进的年代,因为父亲是一家的劳力,母亲每每将能吃的东西偷偷留给父亲,而自己服食观音土,险些死去。而父亲对母亲的关爱,半个多世纪没有停歇过一分钟。无论是在贫穷中,还是在病中。他们没有进过教堂,他们也没有向上帝起过誓,但他们的爱却能穿越时空,穿越生老病死富贵贫穷任何时间的其他的空间永远弥久持新。或许他们对爱太执着和单纯,他们对子女的婚姻也要求甚严。无论是谁,都不能做对不起自己配偶的事情。他们和谐的婚姻和生活态度,使我们受益匪浅。
在他们的面前,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变得索然无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好像可笑而荒诞;所有的争吵都显得多余。他们的爱那么坚贞,那么弥久,那么悠长。当然他们也有争吵,争吵的内容只有一个:父亲因为母亲没有疼惜自己而过分关心父亲让父亲心痛而生气;母亲的生气同样缘于这样的情形。
今年正月,父亲的病已经很重了。那天我和妹妹及侄儿女带父亲到医院检查回来,虽已是无力回天,但见到早已出门离家半里张望了若干回的母亲,我们只能哽着扯谎说父亲没什大病。母亲听了,将他扶下车,听说没什么大病,母亲竟然孩子似的开心起来。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十分美丽。那种发自于内心的幸福流露,令我们做儿女的汗颜。不久父亲已不能起床,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了,什么都不能自理,只有思维是清白的。一直是由母亲默默的照顾着父亲。儿女们的照顾母亲无法放心。
因为子女多(一共7个),父亲的前半生基本是在挨饿。虽然父亲勤劳,母亲节俭,但他的一双手总是应付不了我们一家一共九张嘴的吃。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母亲总是勒紧裤带,宁肯自己挨饿,这时候,父亲与母亲总会发生分歧。父亲要将一口吃的让给孩子们,母亲说,父亲是一家之主,饿倒了都会饿死。而父亲认为孩子们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肚里不填些东西就会害了一辈子。
这次回家,最也看不到父亲忙碌的身影。他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十分的费力。见到我们,父亲只说了一句“耽误你们的事了。”便没有力气往下说,有老泪从眼里流出。在这个时候,他想的仍然是我们而不是他自己。而我们一群做儿女的都爱莫能助。只有到了深夜,想到父亲的点点滴滴,泪水长流。唯一令我们感动和欣慰的是,母亲因为拥有父亲而幸福;而父亲也因为娶了母亲而满足。
办完父亲的丧事,母亲拿出一叠钱,一一分给我们七个兄弟姐妹。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过世的老人留些钱给儿女,这是发财钱。我知道,这是父亲从平时我们给他的不多的钱里积攒下来的。其实,父亲的勤劳和品格,还有他和母亲坚贞不移的爱情,就是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足可令我们在这个社会立足。
又是一年七月半,父亲过世三年后,母亲也西去。这一晃又过了许多年,父亲母亲,你们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