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却不是高兴，而是含着隐隐的失落。
张勉听得出来，亦知道她这份失落是源于她的丈夫。他转过头，看着苏烟的侧脸，语气藏着难得的认真：“如果你老公坚决不要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坚决，两个字让苏烟一时无言可说。当他坚决不要，而她又坚决要时，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最终的下场还用去猜么。
末了，苏烟缓缓道：“会离婚。”
总之，她不忍心打掉肚子里的小生命，虽然，她同样不忍心离开沈佑。但两者权衡相比，她还是比较在意肚子里的那个连胎动都尚未有的小生命。
这种感觉，如果未曾当过人母，是真的无法体会。
“孕妇，”张勉突然唤了她一声。
苏烟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苏烟发现，张勉的视线清澈，像一汪浅水。
不同沈佑的，沈佑的眼睛黝黑宁静，仿佛一口古井，里面有着让她安心的力量，也有着让她无法预估的深浅。
张勉看她的目光有些灼热，他的喉结蠕动一下：“要是真走到那步，就在这里住呗，深城很不错。”
住多久都可以，而且相比深城而言，我更不错。察觉到苏烟盯着他仿佛快要看出些什么倪端，张勉急急又补一句：“艾米缺少女儿关怀，我看得出她把你当成半边女儿，你要是在这里她会高兴很多。”
“这样啊，好啊，要是真的沦落到那一步，我就赖皮在这里不走了。”苏烟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言不明的苦涩。
一段好好的婚姻，哪怕什么仪式也没有，但是扯了证，就代表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承认，任凭谁，也不愿轻易踏到分离的那步。
苏烟低头看着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再一次陷入纠结，她想等这趟事情过去了，她要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佛，求佛祖可以庇佑一下她的这段婚姻。
她不需要轰轰烈烈山盟海誓，她只想平平淡淡相敬如宾。
之后两人继续陷入沉默，最后是张勉先转身回房。
孤男寡女，夜半三更，真是让人，容易浮想联翩。张勉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口味越来越奇葩那就惨了。
第二天早上7点苏烟起床时，看见餐桌上的场景跟昨晚的一模一样。但是外卖盒的数量却明显少了许多，毕竟，早餐的种类比不上晚餐。
而张勉早已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看见她起床，他朝她招招手：“快刷牙孕妇，凉了。”
苏烟转身去浴室折腾了一会就出来。看着满桌子的外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顾安静吃着。
“对了，你今天想去哪里……”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响起，苏烟说了一句‘我去听个电话’后就起身去房间，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没有犹豫，甚至心底已经隐隐感觉得到这通来电的主人，她按下接听键，那道熟悉清冷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
‘下楼。’
是沈佑。
苏烟心底同时涌起几抹情绪，其中有高兴，有忐忑，有期待，有紧张。这些情绪交杂在一块就成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而且，他说下楼。
他知道她在哪？他来到了深城？他现在在艾米家楼下？
苏烟心底瞬间浮起几抹疑问。
电话那边的人久久未等到她的回应，又开口一句：
‘快下楼。’
苏烟急忙忙把电话挂掉，跑到客厅电梯处直接按了下楼的电梯，着急中连脚上的棉鞋都忘记换掉。
张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在电梯关上门之际他急急问：“你去哪！”
“他来了，楼下！”苏烟的声音直接被隔绝在电梯门处。
他。
是指她的老公吧。
张勉想想她那个能狠下心让她去堕胎的老公，坐在餐桌的凳子上踌躇几秒，最后还是决定跟下去看看情况。虽然此时张勉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像个居委会大叔，但是苏烟现在是孕妇，照顾老弱病残孕，他这些三好公民一向有责。
………………
苏烟下了楼，一出铁门就看见沈佑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服装贴服齐整，他身姿挺拔如松柏，站在雾气未尚完全消散的早晨里，就像一幅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苏烟只觉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非常不好看。
她向前两步，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两秒，她伸出手想碰他一下，嘴里关心的话紧接着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佑却后退一步，阻止她的触碰，他现在在发烧，浑身的温度高于常人，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抿唇，看着两天不见有些消瘦的她，语气依旧清冷：“跟我回家。”
“回家？”苏烟察觉到沈佑后退的动作，他是连碰，也不想给自己碰了？她收回手，垂在身侧，脑袋微垂，问出她一直在心底纠结在乎的问题：“那你要孩子吗，你还要逼我去医院吗。”
“回家再说。”沈佑此时不想站在这里谈论这些问题。
“不，你要先回答我。”苏烟侧在身旁的双手下意识握成拳头，她在努力扞卫做妈妈的资格。
沈佑看着倔强的苏烟，沉默。他知道她的性子看似柔如水，但水要是狠起心来，也能撞毁堤坝。
而她此时就是狠下心的水。
可他能怎么办呢，她的身体情况，着实不适合怀孕，但若让她知道真相，只怕她会责怪自己，一直陷入自责内疚之中。沈佑觉得眉心凸凸的跳起，心想，无论如何还是不能让她知道。
恨比内疚的感觉，好多了。
苏烟一直等不到沈佑的回答，他的沉默就像早晨寒冷的空气一样，渐渐的将她身上的温度吞噬，只余心灰意冷。她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回去……”
“孕妇。”张勉的声音出现在两人中，因为雾气的原因，他并不能立刻看清前面的两人，只是凭轮廓，觉得那个男人的身材很高大，而苏烟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显得无比娇小。
等他走近，才完全看清了沈佑的模样。沈佑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气场足够大！哪怕面前的男人只是往那里随意一站，可他明显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勉好像隐约记得艾米提过，说苏烟的老公是个军人。
苏烟回过头，没想到张勉竟会下楼。
张勉看着穿着单薄的苏烟，想起她肚子里有着宝宝，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顺手披在她的肩膀上，内心却浮起一抹不爽的想法，想想刚才苏烟接到她老公的电话那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连衣服都不披就跑下楼。
心思单纯的张勉，明明没有想太多的张勉，此时还未丝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任何不妥。
沈佑盯着张勉，盯着他自然而然浑然天成一般呵护苏烟的动作，只觉心底像爬过数只蚂蚁，零零星星的散着不舒服的感觉，沈佑看向苏烟：“他是谁？”
“艾米的儿子。”苏烟低头，满脑子都是沈佑刚才的沉默。
“是吗，谢谢你最近照顾我老婆。”沈佑向前一步，跟苏烟拉近了距离，宣布了所有权。见苏烟乖乖的披着别的男人给她披的衣服，沈佑眉头皱起：“不过，我是没有给你卡，是吗。”
苏烟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在察觉到沈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大衣上时，苏烟连忙将那大衣从身上拿下，很没骨气的塞回到张勉的怀里：“谢谢，我不冷。”
苏烟听得出沈佑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是他没给她钱是不是，为什么要穿别人家的衣服。
“切，这口气，听着真不爽。”张勉接过大衣切了一声：“你现在是娶老婆还是买老婆？懂得给她钱怎么不懂得给她买件衣服，还有，爸爸这个身份，不是过家家，不是可以随意挑时间当的。”
沈佑的眉心蹙得越来越紧，面前这个人好像知道得挺多的，难道苏烟已经跟面前这个人熟得可以坦露心事了？连这些事情都愿意跟他分享？
但沈佑不打算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他第三次重复：“跟我回家。”
“我不回。”苏烟别过头，不敢看沈佑的眼睛，语气轻轻，却带着笃定。
“听话。”沈佑看着她倔的样子，真想一下子把她扛到肩上直接抱回家，可是他现在身体不允许。否则能动手的事情，他绝不想动口。
苏烟没说话。
张勉却察觉到苏烟死死抿着嘴唇，唇色泛白这一细节，心尖突然软了，张勉想，她估计是真的很怕回去之后就会被带去医院堕胎吧，想起她这两天故作开心的样子，张勉只觉得自己心底有些抽抽的疼。
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张勉忍不住，纵使这样做有失他的逼格，但他还是得像居委会大叔一样跳出来：“你要是保证不带她去医院，她就跟你回去。”
沈佑瞥了一眼张勉，一点也不打算理他，沈佑直径伸出手想抓着苏烟的手，张勉却像个古代的小丫鬟一样率先将苏烟拉到一旁，并伸出手推了一下沈佑。
但当他的手碰上沈佑那一刻，那滚烫的触觉让张勉误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