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线收缴回来的小炮被带到了阮响的面前。
“沙模做的。”研究员蹲在地上细看,“一个沙模做完就无法再用,所以每台小炮都独一无二,产量上不来。”
每个沙模都得老师傅亲手去做,而一个老师傅同时最多只能带三四个徒弟,这都算老师傅精力强悍了,大多老师傅只能带一两个徒弟。
这样的小炮,才是真正的纯手工,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阮响倒是不吝啬夸奖:“能仿制成这样已经算是匠心妙手了。”
研究员小声说:“不过这样的模式不能长久,一旦没有战事,立刻就会停歇,手艺也会很快失传。”
“民间的智慧。”阮响微微摇头,“多年前我就想过,父传子,师传徒,这样的传承模式下,人人敝帚自珍,不能形成产业,无法行业交流,固步自封,要不了多少年也就没有传承了。”
“只是那时候说这个,很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对百姓而言,行业是否长久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自己能不能凭此吃饱饭,技术一旦蔓延,自家的饭碗就不保了。”
研究员安静的听着。
阮响:“有些事,官府不能放任,许多事情只有官府能去做,完全依靠民间的智慧是绝无可能长久的。”
“找个库房好好放着。”阮响看着那人工矫正打磨的小炮,“将来战事平息,它或许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研究员应了一声。
两路阮军,自从开战起便连战连捷,这都在阮响的预料之内。
前线将领们大约是抱着马革裹尸的决心上战场,结果却发现“我还没有用力,你怎么就倒下了?”
身处工业化中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能运用的工具,调遣的人才是多么的奢侈。
仅仅一个令行禁止,就足够和历史中大部分名将比肩了,而这是阮军将领们的日常。
她们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令行禁止竟然是个可以拿出来夸的东西。
军人、士兵不就应该如此吗?甚至各行各业也都该如此。
但实际上让士兵听话,这本就是非常奢侈的事,封建王朝大多士兵是不识字的,他们自然也不会背什么规章制度——这是皇帝亲兵才有的素质,多数时候,能够让将领如臂指使的军队,都要和这个将领同生共死数场战役,且老兵人数远大于新兵可有这样的可能。
为了能在战场上指挥得动士兵,许多将领还要脱下战袍,去和小兵们同吃同住。
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没有日复一日的堪称僵硬的训练,没有脱盲,只能靠情谊去勉强团结他们。
当武器碾压,士兵身体素质碾压,连制度都碾压的时候,宋国官兵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集合在一块的时候,不算士兵,只能算是乌合之众。
宋国士兵们可没有什么“我要保家卫国”的念头,他们要么是临时抓的壮丁,要么是靠一份军饷养活自己和家人,对他们而言,能活就不会想死,就算拿到了抚恤,这些钱足够养活自己的家人吗?
当巨大的差距摆在眼前时,是人就会害怕,就算出现一个不出世的猛士,也改变不了局势,滔滔巨浪袭来,没有一艘船能昂扬不倒。
战争还没开始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阮响:“前线有新战报吗?”
经过二十年的功夫,阮地已经培养出了不少人才,这次打仗往前推一座城,就有工程兵开始铺设有线电报,如今战报能够一日一达,除非哪个地方遇到了极端天气,导致电线出了问题。
“有是有……”一边的马二叹了口气,“不过我看乔将军也懒得写了。”
她拿出战报递给阮响。
阮响低头一看——
开头一行是日期,而后是“天晴,巳时,攻颖昌府,耗时两日,三面包抄,占据山峦高处,建了望台,声东击西,引敌出城,杀敌两千二百一十一人,我方伤十二人,亡三人,已克。”
“天阴,戌时,攻唐州,耗时一日,杀敌一千余,我方伤三人亡六人,已克。”
“雨,未时,攻蔡州,不战而降,已克。”
战报越来越短,最开始还会写一写战术,到后头就是千篇一律的内容,一行字就能全部写清。
“估计她都写得不耐烦了。”阮响笑着看向马二。
马二无奈道:“她一向是不耐烦写字的,这次回来,你得好好说说她,就是当了将军,还是得多读书!不然将来她的属下都是文武双全的,她难道还得请教人家某个字该怎么写吗?”
“哈哈哈哈哈。”阮响大笑,“好好,等她回来我就说她。”
“宋国倒也有好处。”
马二:“什么好处?”
阮响:“这些年还算和平,道路大多没有被损坏,这才叫咱们的人马能够势如破竹,若是道路崎岖,或是他们狠心断河断桥,得给咱们造出不少麻烦。”
“倒还算他们有点良心。”马二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
哪怕是敌人,但起码宋国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官员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阻断河道,一旦阻断河道,河水倒灌,下流无水可用,上流却要发起洪灾,他们是打不过去了,但当地百姓也完了。
“到时候,也给宋国皇帝一些体面吧。”阮响,“我到时候定都一定是在北边,只是暂时还在犹豫,一旦定下来,就给他安排一间屋子,也不必太好,比照着回鹘国王和西夏国王来吧,也给他安排个工作,不必怎么见人的,印刷厂,图书馆都行,他的孩子往后三代不能经商,不能从政,倘若能在科研上有成就,那也不用打压。”
“对了。”阮响这时才想起来问,“那大理王爷如何?还在发疯吗?”
马二沉默了半晌:“还发着疯呢,日日都要大骂那些逃去浦甘的旧臣三个时辰,那边传来的消息,当时大理旧臣带着大半皇宫卫兵和小王爷逃往蒲甘,听说……是一路打过去了,要再建小朝廷。”
“倒是目标远大。”阮响摆摆手,“不急着料理他们,蒲甘……且叫他们休养生息一些年吧。”
马二松了口气,小声抱怨:“要不是你胃口大,要一口气把宋国和辽国都打下来,咱们手头也不会这么紧,还不能卖火器,少挣了多少钱,吐蕃那边经营了这么些年,都要没钱给去那边的吏目和商人拨钱了!”
她们派去各国的人不仅仅是吏目,还有商人,这些商人大多是阮地良民出身,所谓商人只是个名头,过去就是为了能没有阻碍的收集各国的消息,但这个身份是需要用钱维持的,且还要给他们发工钱,一笔看着不多,一笔笔积累在一块,都足够马二这个领着高工资的人触目惊心了。
“没事没事。”阮响安慰道,“等江南打下来,咱们就不缺钱了。”
“江南盐商富可敌国,抄几个家就好了。”
马二:“几个?全都不能放过!就指着他们给咱们回回血,看我不把他们的骨头都嚼了!”
阮响毫无意见,只是说:“硕鼠宰了就行,小盐商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查出有罪的再家产充公。”阮响,“不过度你要掌握好,别为了钱叫我难做。”
马二点头:“我明白。”
“没料到打仗的时候才是我最轻松的时候。”阮响笑着摇头,“我出去透透气。”
马二站在后面冲她喊:“带上勤卫兵!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阮响抬高手臂摆了摆:“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