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凝海底，轮回镜灵在卫襄回到混沌界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感知到了，心里难免有些激动，一直在白玉鼎前的小路上翘首以盼，却迟迟没有看到卫襄和尉迟嘉的身影。
直到感觉到卫襄越来越近，却停留在远处之后，轮回镜灵的激动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转而失落起来：
“我还以为他们会先回来语凝海呢……看来还是蓬莱对他们更为重要。”
“不会的，对于海神娘娘来说，这儿和蓬莱一样重要，只不过他们肯定回来的地方离蓬莱更近一些罢了。”
莳溪轻轻摇摆着巨大的鱼尾，如同昔日一样温柔的陪伴在轮回镜灵的身边，轻声安慰道。
但偏偏就有人要打破这份善意，少年桀骜不驯的声音从白玉鼎上传出：
“才不是呢，在我娘亲眼里，蓬莱比什么都重要，不但比语凝海重要，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重要！他们连我这个儿子都给忘了，还能记得起你们？算了，回去吧，无情无义的人，不值得你们等待，该来的时候，他们自然就来了。”
轮回镜灵和莳溪齐齐仰头，只见面容俊美的少年像曾经的卫襄一样，坐在白玉鼎上，修长的双腿在海底无声的水流里一晃一晃，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美得像是一幅画。
尽管这幅画他们已经看了很多年，可每一次看到的时候，都还是忍不住目眩神迷。
片刻之后，轮回镜灵率先从这上天赐予的美貌中反应过来，双手负在身后，严肃的劝诫：
“身为人子，不当如此非议生身之父母，还望你谨记在心。”
“可他们这样的父母算什么父母呀？除了把我生下来，干别的了吗？不是把我扔在蓬莱，就是把我扔在这里，封印自己就跟玩儿似的，他们干蠢事儿的时候，有想过我这个做儿子的感受吗？”
少年仰起头，委屈中带着几分倔强地宣布：
“反正这一次，就算他们来看我了，我也不会理他们的！”
这……
轮回镜灵忽然觉得，这孩子说得很有道理。
哎，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爹不亲娘不爱的，剩下的那个太祖母，见了他也只知道心肝儿肉地抱着哭，这孩子没长得太歪，实属他和莳溪教导有方啊。
轮回镜灵如此一想，又小小地得意起来，对这孩子的包容心又强了一些。
“也罢，我们就先回去，你也不许到处乱跑，回去好好修炼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莳溪朝着少年微微一礼之后，也跟着离去了，海底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刚刚还满脸倔强的少年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以后，立刻就从白玉鼎上跳了下来，左右张望了一番之后，立刻向着出口方向的石洞窜了过去，犹如一条身姿敏捷的游鱼。
哼，幸好把这两个人给支开了，这下就再也没有人来跟他抢娘亲了！
少年心里大大地得意起来。
远处的海波中，轮回镜灵微微一笑，这孩子，和赤灵丹有些像，却又不太像。
礁石上，最后一次确认了蓝衣女子的想法之后，卫襄就将她重新收入了混元鼎中，让她通过沉眠来弥补魂魄经历过心魔之后的损伤。
然后望着眼前的碧波万顷，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貌似还有个儿子在这里。
念及此，她伸手拽了拽尉迟嘉的衣袖：
“哎，咱们离开混沌界之前，你是把儿子留在这里了没错吧？”
“嗯，我亲手把他交给了轮回镜灵。”
“很好，那我们这就去看看儿子吧，几天不见，也不知道他还哭不哭了。”
卫襄依稀记得自己陷入封印之后，儿子哭得很凄惨，此时想来，还是很心疼的。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翩翩，面容俊美的少年郎自海面上蹁跹而来，像是一阵风一般落在了正要离去的卫襄身边，拦住了她的去路。
卫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郎，本能地有点小惊吓，但一看这少年郎的脸，她又忍不住两眼冒星星：
“咦，哪里来的少年郎？哎呀，长得可真好看！”
“哪里长得好看了？”尉迟嘉皱眉看了这少年郎一眼，心里十分不舒服。
在襄襄眼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比他好看。
卫襄却莫名觉得这少年郎眉眼间很熟悉，若是认真跟尉迟嘉一比较呢……
卫襄转过头，很认真地跟尉迟嘉强调：
“的确长得比你好看。”
尉迟嘉：……襄襄是看着他这张脸看太久，腻了吗？
谁知道那少年郎一听卫襄这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就生动起来，直如天边乍现光芒万丈，笑容瞬间盛开，跳起来扑进卫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娘亲，果然在你心里我还是最好看的！”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暴怒的爹和一个目瞪口呆的娘——
“滚！”尉迟嘉气炸了。
“呃，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我看来有那么老吗，小弟弟？我跟你说，饭可以乱吃，娘可不能乱喊！”
卫襄姿势僵硬地推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郎。
但是她没能推开，少年郎死死抱着她不撒手，一口咬定她就是自己的娘亲：
“娘亲，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天天啊，我是你最喜欢的小天天啊！你们一走十年，一回来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好伤心！”
少年郎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卫襄一阵恶寒。
呃，十年，呃，陌生的儿子……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只不过是离开了短短的几天，这个世界，就这么疯狂了呢？
半个时辰以后，卫襄和自己的儿子排排坐，坐在语凝海底的白玉鼎上时，她才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终于明白，不是韩知非蠢，而是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整整十年。
之前她知道混沌界的时间和鸿蒙界的时间不一样，鸿蒙界过上千年，混沌界也只是过去十年而已。
而现在，混沌界过去十年了，荒天界却只过去了区区十天。
三千大世界，界界都是各自不同。
而她，曾经错过尉迟嘉的千年岁月，如今又错过了儿子的十年。
“儿子，是娘亲对不住你……”
卫襄看着身边的儿子，感慨万千。
她那软软糯糯白团子一般的儿子，就这么在她看不见的这十年里，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了，这种缺失，对于一个老母亲来说，真是遗憾得很啊。
尉迟天看着满脸遗憾的娘亲，心里却是很得意，拉着卫襄的手笑嘻嘻地邀功：
“所以娘亲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又乖巧又体贴的儿子？都不用你和爹爹操心，我就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
“是啊，你的确是个好孩子……娘亲，很欣慰。”卫襄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句。
白玉鼎遥遥对着远处的轮回镜灵本体，从巨大的镜面里，卫襄隐约能看到自己和儿子的倒影，看起来更像是姐弟。
于是安抚了儿子一番之后，卫襄偷偷和尉迟嘉商议：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我们的容貌变得老一些？不然，我们看起来比我们儿子大不了几岁，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对于卫襄这个提议，尉迟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不好。我们看起来年轻是因为我们辛苦修炼，所以才能成就神明之体，永葆青春。他也是神明之体，别看他用十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小孩子长成少年模样，他再想要长成我们这个模样，至少也要百年。”
“百年啊？那可真是太久了……不过这也很好，至少说明，我们再过百年都不会死，那就这样吧，等他长成大人模样了，我们再把自己变得稳重一点也不迟，嗯，到时候我们要像轮回大叔那样稳重才行。”
卫襄如此一想，又满心喜悦，喜滋滋地计划着。
看卫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尉迟嘉看着儿子的眼神才柔和了许多。
自己只不过离开短短十日，还在他怀里啼哭的孩童就变成了少年郎，其中失落还是有的，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了。
至于容貌的改变……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够让襄襄死心塌地地喜欢着，凭借的就是自己这张脸。
他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轮回镜灵一直窝在自己的本体中远远地看着这团聚的一家三口。
原本他还以为这一家三口十年未见，应该有许多贴心话要说，谁知道这一家三口人净在区区容貌之上纠结了，真是……
肤浅之辈！
只不过轮回镜灵心中再如何不屑，也还是瞅准时机，从本体里走了出来，出现在了卫襄面前。
“恭迎赤灵丹、紫灵丹历劫归来。”
轮回镜灵朝着两人拱了拱手，权当打招呼，脸上一点儿恭迎的神情都看不出来。
“哎呀，轮回大叔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卫襄一点儿都没介意轮回镜灵对她恭敬与否，诚意十足的跟轮回镜灵打招呼：
“您要说我们这一次是历劫，那倒也算得上，我们不在的这些年，还辛苦你照顾我们儿子了，多谢多谢！”
“赤灵丹和紫灵丹生出来的孩子，也也也是我语凝海的血脉谈不上什么辛苦。只不过……”
轮回镜灵看着像是一只精巧的香囊一样被系在卫襄腰间的混元鼎，问道：
“对于带回来的这个分身，不知道赤灵丹打算如何处理？”
“处理？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她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什么东西，说不上处理，只能说，我会尽量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
大家的本体都是一同诞生于这混元鼎之中的，所以卫襄也没有好奇轮回镜灵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干干脆脆的就把自己的态度表明了。
既然卫襄如此开门见山，轮回镜灵也不说废话，单刀直入，直指问题中心：
“那赤灵丹可想好了要怎么满足她的愿望？将分身与原身彻底分离开来，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很惨烈的事情。”
“没错，结果可能会很惨，可是，我既然答应了她，便不能食言。”
卫襄在轮回镜灵面前，终于稍稍露出了几丝惆怅：
“当时是我太过心急，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就这么跟我捆在一起，不情不愿地当一个影子。”
“其实当一个影子又有什么不好呢？不用操心，不用做事，却能得到原身拥有的一切，多划算的买卖呀，她居然不愿意，可悲，可叹！哪像我，背负重担，就算把心操碎了，人家也未必领情。”
轮回镜灵感慨着，颇有些这分身不识好歹的意味。
只不过这话听在卫襄耳朵里，又觉得有几分抱怨的意思，她便笑眯眯地问道：
“难道大叔觉得自己太过于操心，累了？”
“累不敢当，就是觉得遇到了性情顽劣的灵丹，实在是自己命不好。”
“那听大叔这意思还是有怨言呢。不过大叔，我今生既为人，那你就只需将我当成凡人来看待就好。我也会犯错，我也会追悔莫及，您老人家就多包容吧。”
“是，事到如今，我不包容也不行啊。”
轮回镜灵稍稍发了一通牢骚之后，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很快就认命了，开始帮卫襄想办法：
“其实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快的就赶来语凝海，我也能够明白你的分身不想做一个傀儡的心情，但你们两个想要变得完全不同，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所以我也不强求，我只希望大叔能给我一番指点……若是实在不行，那我就只好带她去幽冥之城或者扶桑故地试一试，要么投胎要么重生，我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你这是在威胁我？”轮回镜灵听着这话音儿，有点儿不高兴。
“不敢。”卫襄默默的低下头去，却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意思。
轮回镜灵无奈，摇摇头，开始分析：
“无论是投胎还是重生，一旦她的魂魄重新变成一张白纸，彻底独立在你之外，都会抽走你一半的魂魄，到时候你恐怕就会变得和妄念一般痴痴傻傻了。”
“妄念……”卫襄听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
妄念啊，正是她的堂妹卫曦如今守着的那面破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