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回来的时间不算晚,才晚上八点。
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约摸三十多岁的男人,从楼栋里出来。
儒雅的气质,跟楼上那些佝偻着背哼小曲的人截然不同。
他回来几个月了,从来没见过这人。
与这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牧白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是来找文易的吧?
想到这里,牧白加快了脚步。
文易刚把电影的片尾曲听完,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李敏道去而复返。
他按着沙发站起来,觉得一阵眩晕,但这几天休息得不错,这种眩晕感很快消失了,于是慢慢走过去开门。
牧白胳膊上搭着西装外套,微敞的衬衣领口处,坚硬的喉结,勾勒出完美的颈部曲线。
他站在楼栋昏暗的灯光里,有些不真实。
文易愣了一下,看见他手上饭店的袋子,问:
“你怎么来了?你没吃饭?”
“我怕你没吃。”
牧白说着,跟上次一样,不等文易请他进门就挤了进去。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没觉出有人来过。
文易跟在他身后,“我吃过了。”
垃圾桶里扔着桶装泡面盒子,牧白轻轻踢了一下,说:“就吃这个?”
“还有香肠和卤蛋,算高配了。”文易说。
“这个凉拌丝瓜蔓挺好吃的,”牧白把餐盒一一摆出来,说:“南瓜粥也不错,再陪我吃点。”
青白相间的丝瓜蔓和杏仁,看上去清爽可口,酱瓜蒸肉松软不腻,金黄的南瓜粥也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但文易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们都说牧大公子浪荡,换人的速度跟换衣服差不多。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文易觉得,他强势俊朗外表下的,有颗真心。
“牧白,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对我,就算你把心剖给我,我也不会爱你。”
听到他这么说,牧白有一瞬间失神,但随即笑了起来,略带轻佻,一手捏住文易的下巴:
“宝贝儿,我不要求你爱我,我只想上你……”
“哈哈哈哈……”文易笑出了眼泪,“是我较真了,但我明天要早起,回头再约吧……”
“可以,我晚上没吃饱,陪我再吃点。”
牧白指着橱柜里的玻璃杯,问:“那些杯子能用吗?”
“用吧,”文易说,“旁边柜子里有酒。”
酒柜里的酒和主人的消费观念一样,下到几百,上至六位数,甚至百万级别的收藏,文易都有。
牧白挑了一瓶市价比较高的某威士忌中的劳斯莱斯,说:
“这个系列我只喝过50的,今天尝尝60的?”
“随便。”这酒现在炒到了七位数,但文易连头都没回地说。
随便,好像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随便……
牧白拿着那瓶被文易随随便便抛出来的酒,莫名觉得有些烫手。
这男孩真的……他的热情,冷漠,总是切换得如此自如。
他提着酒和两只玻璃杯,走到文易身边。
“没想到你对酒这么有研究,喝吗?”
文易摇摇头,“吃过药了。”
他还在吃抗抑郁的药,牧白想。
红色的液体,荡漾在绝美的切割打磨纹路里,散发着最令人迷醉的酒香,还有最让人心驰的色彩。
酒还没喝,牧白已经醉了。
“要是有音乐就好了。”牧白说。
文易刚看完电影,音响还没关,他起身打开播放器,然后坐在牧白对面。
牧白抿了一口,却没放下酒杯,隔着复杂的花纹,对面的人模糊不清。
音乐响起来,牧白有些惊讶,没想到文易会听这种比他年纪还大的老歌。
他朝酒柜那边努努嘴,“喜欢喝酒?”
“一般。”文易说。
“那你这么多收藏?”
“玩,”文易说,“我酒量很差,只喝一点,那种微醺的感觉,很舒服。”
牧白胳膊肘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倾,露出一个略显挑挞的微笑,问:
“比跟我上床还舒服?”
文易看他一眼,坦然道:
“那倒没有。”
牧白放松地靠回椅背,说起了过往。
“我大二的时候跟汪书泽在一起,大三出柜,从家里搬出来和他同居。当时为了他,把我爸气得不轻,到现在都不说话。”
他哂笑一声,说:“结果人家毕业就结婚,现在还跟我成了情敌。”
“真可怜。”文易冷笑一声。
“是啊,”牧白喝口酒,“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喝酒赚钱,上床享乐,好像我的生活里,只有这两件事,我曾经以为,我以后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直到遇见你……
牧白很明智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文易笑笑,说:“还不错,挺丰富。”
而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一隅天地里,无声地等待死亡……
沉默片刻,牧白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摸着他的纹身,眼神闪烁,问:
“纹身疼吗?”
“还好,”文易说,“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疼到极致的时候,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牧白握着文易的手,片刻后松开,转而问道:
“潘星辰手里的股份,是你无偿赠与的?”
“那是他应得的,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是他陪在我身边。”文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如止水。
牧白不屑地笑笑,“那现在,我倒找你两个亿,能换来你身边的四年时光吗?”
“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文易挑眉,“还开了我一瓶两百万的酒?”
“哈哈哈……”牧白笑了起来,“宝贝儿,怎么都是你亏!”
“亏不亏的,无所谓啦……”文易轻声说道。
他这种无谓的态度,加上不甚健康的精神状况,令牧白心疼,也格外担忧。
牧白斟酌半天,还是决定把那个沉重的话题,敞开了聊。
“文易,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但死亡,是一切活着的生物的必然属性,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冷血——”
“不,牧白,你说的很对,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文易打断牧白的话,盯着他手里的酒杯,说:
“但我夜里还是睡不好觉,想到他们,我会觉得冷……所以需要借助药物缓解,至于潘星辰,无所谓,我现在觉得,爱情是种拖累,一种负担,我不想要……”
他抬起头,笑看着牧白,眼睛里是熟悉的魅惑风情,“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牧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文易这么坦然,于是低声笑了起来。
“你说的也对,看来我们在灵与肉的观念上……都属于曲解伊壁鸠鲁快乐学说那一派的,完全的享乐主义啊!”
“曲解不曲解的我不知道,但趋乐避苦,是人的自然感情……”
文易说完,起身坐在牧白大腿上。
牧白很自然地张开双臂,让他放松地靠在他肩头……
男孩跟着音响里男人沧桑而又释然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