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春雨仿佛格外绵密，后车窗模糊成一片水幕，雨刷一下一下扫过，将街灯的黄光揉碎又拼合。陈阳半倚在后座皮革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膝盖，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方才罗勒比庄园里的空气带着某种类似松木香的气息，夫人端茶的手指修长而苍白，她唇边那抹若即若离的笑意，总让陈阳觉得像隔着一层薄雾。会面比自己预期的要顺利得多——当然顺利，夫人那双眼睛，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可她居然愿意让自己替她鉴定那些压箱底的宝贝。
指尖在膝盖上停住，陈阳眯起眼，喉结微微滚动，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夫人没明说，但那眼神里分明藏了些试探，他能感觉到。
一旦自己把这些古董的价值点拨清楚，再巧妙地编织几个故事，让夫人觉得非他不可......那时候，合作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陈阳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老茧，思绪飘忽起来。若是能彻底赢得冯·霍恩海姆夫人的支持，嘿，那可就不仅仅是几件战车国流失的华夏文物能回到故土的问题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脑海中浮现出哈特尼克尔那张永远挂着嘲讽笑容的脸。那家伙手里那件商代青铜方罍，刻满兽纹的器身在他眼前晃了晃，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要是有了夫人的暗中助力，那件宝贝，迟早得姓陈，然后乖乖躺回国内的博物馆去。
车内的空气还残留着几分雨后的清新，雨刷器在玻璃上留下几道水痕。陈阳懒散地倚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敲，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车内后视镜中映出的两人——前座的帕特西亚正襟危坐，后座上的安德森则时不时从后视镜瞥一眼陈阳。
“陈，我希望这次我们能合作愉快，”帕特西亚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金发在车窗透进的街灯下闪闪发光。
她缓缓转身，蓝色的眼眸凝视着陈阳，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那将是非常美好的。”
陈阳坐在后面，目光在安德森专注开车的侧脸和帕特西亚优雅的背影之间游移，雨后的柏林夜色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身上，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两个战车国人的神态，随后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二位，我一直不明白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敲着膝盖，“你们可都是战车国政府认证的国家艺术鉴定专家，身份地位都不低，为什么会愿意支持这种私人性质的与华夏合作呢？”
“而且......”陈阳伸手摸了一下下巴，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如果你们真的有合作的诚意和想法，战车国内部肯定有很多优秀的华夏文物专家，为什么偏偏要大费周章地找到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华夏人呢？”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安德森听到陈阳这个直击要害的问题，方向盘握得更紧了一些，但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发出一声轻松愉悦的笑声，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陈阳，然后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帕特西亚，眼神中闪过一丝询问和默契。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帕特西亚察觉到安德森的眼神示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面对陈阳，脸上浮现出一个看似真诚实则复杂的微笑，“陈，你问得很直接，我喜欢这样的坦率。”
她顿了顿，“事实上，你确实是安德森亲自推荐给我的，这一点毫不夸张。”
“你要知道，”帕特西亚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和苦涩，“我姑姑冯·霍恩海姆夫人的罗勒比庄园，这两年在经营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和挑战。”
她无助地耸了一下肩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欧洲传统的艺术品市场已经饱和，竞争异常激烈，利润微薄，这才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充满潜力的华夏市场。”
“我姑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大胆，”帕特西亚继续解释道，手势变得生动起来，“她想要创办一家专门经营和拍卖华夏艺术品的高端拍卖行，专门服务于那些对东方文化艺术有着浓厚兴趣的欧洲收藏家们。”
她停顿了一下，“而安德森在了解了这个计划后，毫不犹豫地向我推荐了你。”
安德森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穿梭在柏林雨后湿润的街道上，一边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陈，我对你在华夏文物鉴定领域的专业实力和人脉资源都非常了解和认可。”
他的语气诚恳而坚定，“无论是专业水准还是市场敏感度，我个人认为，这件需要谨慎处理的合作项目，最适合由你来主导和推进。”
“哦，原来如此。”陈阳听完他们的解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
但眼神中依然保持着一份警觉和怀疑，“可是有一个关键问题我还是想不通。”他直视着帕特西亚的眼睛，“你们两个人都是代表战车国政府的官方专家，身份敏感，那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参与私人商业合作......”
帕特西亚闻言，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眸光闪了闪，随即偏过头对着陈阳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的微笑，“我和安德森，还有另外几位同行——这么说吧，我们算得上是'文物国际主义战士'！”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飘忽不定地扫过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确切点说，我们致力于推动文物的国家归属化概念。就是那种——”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双手比划出一个抱拳的动作，“天哪，这宝贝原本就该是哪疙瘩的，那就得送哪儿去！这事儿吧，乍一听可能有点理想主义，但长远来看，绝对对人类文明的传承大有裨益！”
陈阳饶有兴趣地听着这番略显夸张的表述，手指轻叩膝盖的动作略微一顿。
“您瞧，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帕特西亚调整了下坐姿，后背倚靠在座椅靠背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憧憬，“我们就不用成天围着那些已经被研究透的古董转悠了。”
“想想看，当这些宝贝都能回到本该属于它们的地方，我们这些搞研究的，就能腾出更多精力去探寻那些还未发掘的文明啊，失落的物件啊，啧啧，那才是真正令人热血沸腾的探险！”
这时，正在开车的安德森趁着红灯的空档，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后视镜，原本轻松的笑容微微收敛，“嗯……帕特西亚，你说得我都开始期待了。不过……”
他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总感觉有人盯着咱们。”
帕特西亚挑了挑眉，顺着安德森的目光也看向后视镜。
“后面有两台黑色的面包车，从出城开始就跟在我们后面。”安德森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安德森话音刚落，帕特西亚立刻转过头，与陈阳一同向后方望去。只见两辆黑色的面包车如幽灵般紧随其后，车身反射着冷酷的光芒，仿佛两只伺机而动的猛兽，随时准备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