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竹筐底部，垫着一些干草，里面放着一只尺许高的瓷瓶。瓶子沾满了灰尘和污垢，看起来灰头土脸，毫不起眼。但陈阳的目光何等毒辣，他一眼就看出那瓶子的造型——梅瓶！经典的唇口，短颈，丰肩，肩以下渐收，圈足。这种器型本身就极具古韵。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尽管被污垢覆盖，但他隐约能看到瓶身上似乎有青花绘制的纹饰。而且，那青花的发色……隔着一段距离和污垢，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沉稳、深邃的意味，绝非近代仿品那种轻浮艳丽的蓝色。
职业的敏感让陈阳停下了脚步，他装作好奇的路人，凑近了些，仔细观瞧。
这一看，更是让他心中掀起了波澜。虽然看不真切，但那纹饰的布局，笔触的勾勒，尤其是隐约可见的龙纹形态，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势。
这绝不是普通民窑的东西！
此时，那王老蔫还在努力推销：“俺跟你们说，这瓶子可是俺家祖上传下来的！听俺爷爷说，好像是啥……乾隆年间的东西！对，乾隆爷用过的！”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哈哈哈！王老蔫你可真能吹！还乾隆爷用过的？你咋不说是玉皇大帝用过的呢？”
“就是，你要是祖上这么阔，还能住咱这破地方？早搬京城去了！”
“赶紧拿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大过年的！”
王老蔫被众人嘲笑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你们……你们不识货！反正少于五百块钱不卖！俺还指望它换点钱呢！”
那穿着劳动布棉袄的青年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吧，你要卖我就拿着回家插鸡毛掸子，不卖拉倒！”
陈阳听到这里，知道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走上前去。
“几位大哥大姐，吵什么呢？大过年的，都和和气气的嘛。”陈阳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打着圆场。
众人见来了个生面孔，还是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都停下了争吵，好奇地看向他。
王老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对陈阳说：“这位小兄弟，你给评评理！俺这祖传的宝贝瓶子，他们非说是破烂！还只给五块钱！这不是欺负人嘛！”
陈阳笑了笑，蹲下身，装作随意地打量着竹筐里的梅瓶，他没有用手去碰，只是仔细看着瓶身的青花纹饰和底足的露胎处。
离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楚。那青花色泽浓艳深沉，略有晕散，带着明显的苏麻离青料特征，但又比明早期的苏麻离青更加沉稳、纯正，应是清代乾隆时期仿明永乐、宣德青花所用的优质浙料回青的混合料，发色湛蓝，层次分明。
再看纹饰，虽然被污垢覆盖，但能清晰分辨出是“穿花龙纹”！矫健的五爪龙穿梭在缠枝莲花之中，龙首威武，龙身蜿蜒，鳞片清晰，周围点缀着繁密的缠枝花卉。
画工精湛，笔意流畅，龙纹生动传神，充满力量感，布局繁而不乱，密不透风，完全是乾隆官窑顶级画师的手笔！
陈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清乾隆 青花穿花龙纹梅瓶！这绝对是官窑精品！而且保存完整，没有任何磕碰冲线！其价值……
在懂行的人眼里，简直是无可估量！竟然在这北国边陲小县，被一群完全不懂行的人当作破烂在讨价还价！
陈阳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故意皱了皱眉，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副嫌弃的模样：“哎呀，这东西......是挺老的，看着像个瓶子。不过这也太脏了，这得是放了多少年没打理啊？”
“这灰都快有一指厚了！”
他这话一说，那蓝棉袄青年更来劲了，拍着大腿笑道：“你看！人家这明白人都说了，就是个脏了吧唧的破瓶子！王老蔫，你就别做梦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王老蔫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他一把拉住陈阳的胳膊：“小兄弟，你别看它脏，这可是正经的老物件！擦干净了指定好看！真是俺家祖上传下来的！”
陈阳故作犹豫地摸了摸下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做和事佬：“这位大哥，我看你这大过年的，卖点猪肉、冻梨啥的多好，怎么想起拿个旧瓶子出来卖？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吗？”
这话像是打开了王老蔫的话匣子，他重重叹了口气，眼圈突然就红了：“小兄弟，你当俺愿意啊？这不是......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他指着竹筐里的梅瓶，声音有些哽咽：“这瓶子，是俺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听俺爹说，早年间俺家也是大户人家，在奉天城开绸缎庄的。”
“后来家道中落，就剩下这么个念想。俺爹临死前千叮万嘱，说这是祖上留下的宝贝，再难也不能卖......”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婶插嘴道：“哎呦呦，啧啧啧！你可不是没办法了么？”
“小兄弟，你可是不知道，他从去年开始沾上赌博了，这一下可倒好。一年到头下来，就连房子都快输没了。”
“他哪里是没舍得卖这个瓶子，是压根就没人要，还找街坊四邻借钱呢，这是没人借他钱了！”
王老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是，耍钱是我不对，可这回......这回是真过不去了！”
“俺家那小崽子，前些天在冰上耍，把邻村老赵家娃的腿给摔折了。人家要五百块钱医药费，俺就是把家当全卖了也凑不齐啊！”
蓝棉袄青年嗤笑一声：“那你倒是去找个正经买家啊？在这街角蹲着，指望哪个冤大头能看上你这破瓶子？”
“你懂个屁！”王老蔫突然激动起来，“俺去江城那家古玩店问过，那个戴眼镜的掌柜的，就说给八块钱！八块钱啊！这不是明抢吗？”
陈阳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哦？古玩店就给你八块？那掌柜的怎么说？”
“他能说啥？”王老蔫愤愤道，“就说这是个民国仿的，不值钱！可俺爹明明说过，这是乾隆年的宝贝！俺爹虽然不懂这些，但他不能骗我呀！”
“他们简直是欺负人啊！”
陈阳仔细观察着王老蔫的表情，见他神情激动不似作伪，心里更是有了底。看来那家古玩店的掌柜也是个半吊子，也不知道江城哪家古董店，竟然把这么好的东西认成了民国仿品。
“所以俺就想着，”王老蔫抹了把脸，“眼看着过年了，在这街角碰碰运气，万一有个识货的呢？五百块！只要五百块！够给人家赔医药费就成！”
蓝棉袄青年哈哈大笑：“王老蔫，你做啥美梦呢？就这破瓶子要五百？你问问大家，五块钱买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