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手贴身而放，不仅衣服上，他的胸膛上也沾染上不少血液，已凝固于皮肤表面，让人触目惊心。
断手、血刃，还有林乐知要抓洪明旭的右手臂时，他下意识的反抗。
无一不是铁证。
程肃的目光变得幽深，眼中说不出是怎样的复杂情绪，惊诧、平静、失望、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难发一言。
为了擒蛇，洪明旭显然没预料到林乐知之后的一系列的动作，擒住了蛇还未松一口气，便发现蛇的身上有断裂的痕迹，惊诧于裂痕的一瞬，衣衫被碎裂开来。
他紧咬了一下后槽牙，双手沿着蛇身断裂的位置，扽了开来。
一小截细树杆子直立于蛇身中，连接着蛇的头尾。
他看向正持刀一脸警惕看着自己的林乐知，想起了方才在院门外他迟迟没有进来，还被绊了一脚栽倒在地上。
现下想来，竟全都是装的。
怕就是为了寻这条被他亲手拽断的死蛇。
一想到连被林乐知多次戏耍，但自己却为了不被人怀疑多次忍让，此刻，洪明旭看着林乐知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后槽牙都像要咬碎一般。
他收紧了紧握断蛇的手，用劲太大，腥臭的蛇肉从断裂口中挤了出来。
“咚”的一声，他将蛇大力摔到了地上，蛇被捏过的地方俨如一张被榨干的薄纸，腥臭的蛇肉四散开来。
他嗤笑了一声，努力想要维持住笑脸，但袭胸的愤怒和眼中露出的凶光，让他的脸看上去怒笑皆非，看上去有些变形。
“行啊，姜怜安，是我小瞧你了。”
林乐知虽警惕但也丝毫不惧，他直视着洪明旭的双眸，眸色坚决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作恶太多，疑心病太重。”
不装了之后，洪明旭倒也不急了，他毫不在意道：“说来听听。”
洪明旭此刻的状态让林乐知生出一抹不对劲，林乐知拧紧眉头道：“你担心郭永他们三人在世早晚会暴露你的恶行，于是便想借怀风村一案，以宝藏作诱想将三人除尽，好高枕无忧。”
林乐知稍作停顿，眸色加深，接着道：“那晚，你杀了郭永，意图嫁祸于蛇，又担心郭永的身份被察觉怀疑到你身上，然后你想到了人偶洞中的纸偶，伪造成纸偶杀人，砍去了郭永的四肢。可你还是怕被人找到，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放在自己的身上最安全，却不曾想被常县令目睹，并带走了郭永剩余的残肢。”
林乐知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你自以为瞒天过海，可生于此岛的蛇，却能轻易嗅到你藏在身上的断掌。那日常县令的尸首前，你先一步上前检查包袱，被宝藏气味吸引而来盘踞其中的蛇，从包袱中一跃而出，直袭你的前胸。如此危急时刻，你却不肯拔刀，徒手擒蛇，你怕的是什么，不言而明。”
林乐知桩桩件件点出洪明旭的恶行，但后者却不以为然的样子，让林乐知觉得恶心，怒火更盛了几分。
他紧握刀柄的手，泛起了青筋，双目如炬直视着洪明旭，愤然道：“洪明旭，你残杀无辜，恶行累累，却还想清白一身，做梦！”
林乐知的话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却并未刺痛洪明旭分毫，反而还笑出了声。
“区区蝼蚁，几条贱命而已，何须我自疚挂心，别说一百多条人命，就算上千条，上万条，只要挡我的路就该死。”
“……”
洪明旭全然不在意，视人命如草芥的荒谬言论，林乐知一时气急，一口气顺不过来，哽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不是气顶了，眼前一阵眩晕，一旁的齐溪，身子也在听到这番话后，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洪明旭！”
程肃不忍，愤然喊道。
听到程肃如此气愤的喊自己的名字，洪明旭眼中的凶狠竟闪过了一丝无措，他试图解释道：“将军，我也没有办法，区区一百来条人命而已，我们在战场上所杀之人又何止这些。”
程肃的眼中一片愕然，想不到洪明旭竟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我们为了家国而战，在战场上奋勇厮杀，朝不保夕，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可又有谁顾念过我们的生死。”
洪明旭试图说服程肃，情绪越发的激动，脸上的肌肉止不住扭曲着，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和不满倾泄而出。
林乐知脸色有些苍白，仍强忍不适，一语点破道：“你休要混淆视听，你从所行种种恶事，不能，亦不配与战死英烈相提并论。”
“姜怜安，你给我闭嘴！”
被林乐知一语点破，洪明旭的脸色变得极为狰狞难堪，他歇斯底里的朝林乐知怒吼道，继而他再度转头以期待的神情看向程肃，在看到程肃眼中的失望后，他的心里凉了大半，神色也有些慌张。
“将军……”
洪明旭还欲解释，一道人影从林乐知的身侧掠过。
！
不好！
林乐知眸色一紧，欲伸出手拉住齐溪，可刚迈脚，眼前又一阵眩晕，他来不及抓住，齐溪已然举着一把细小的刀具朝洪明旭刺去。
从在院外不小心碰到了花灯，将花灯扶起觉得手上重量不对之时，林乐知才反应过来，齐溪为何要一直拿着花灯不肯撒手。
因为齐溪在花灯中藏了东西。
他将花灯放到吴三山和常飞章身旁，最后才进来，便是要取出里面的凶器。
怪不得他要弄一盏破损的花灯，是为了辨认。
这么想来，他与萧以祸为他缠线修补花灯断裂之处，倒是助了他一把。
可……
齐溪不是洪明旭的对手，所以他才拦下了齐溪，拦在齐溪的身前，毕竟有程肃在这，只要揭开真相，便能捉拿洪明旭。
可关键时候，他却掉了链子。
一把小小的匕首，怎么可能会是洪明旭的对手。
洪明旭果然听到身后朝自己快步奔来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齐溪，眼中的慌乱一扫而尽，转为了怒火。
就在洪明旭准备对齐溪出手前，林乐知将手中染血的刀直直的扔向了洪明旭。
洪明旭为了躲开，只得闪身躲开。
“齐溪，快回来——！”
“明旭，住…！”
林乐知朝齐溪喊道，但齐溪俨然已经听不进去了，程肃同声制止，但‘手’字还没念出，神情突然变得极为扭曲。
“抓…”
程肃本欲下令捉拿洪明旭，可在转头看向周围的将士也如自己一般时，瞬即目露惊愕之色，难以置信的看向洪明旭。
一瞬之间。
洪明旭躲开了齐溪扎过来的刀刃，反手狞掉了齐溪手中的刀刃，积蓄内力朝齐溪的身上打去。
“呃—！”
由于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孟大哥——！”
贺宇在发现孟大丰冲到齐溪身前时，洪明旭的那一掌已经劈了下来，孟大丰后背生生挨了一掌，但他也抱住了齐溪，将齐溪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在发现六名将士身上的咬伤之痕时，孟大丰便时刻注意着洪明旭的一举一动，才能在紧要关头冲出来保住齐溪。
孟大丰趁自己还能动，将齐溪拉到了他所能走到的极限，继而无力的跪了下去，看着孟大丰嘴中溢出的鲜血，齐溪跪了下来，下意识想把血从孟大丰嘴里塞回去。
血浸染了齐溪的手掌，同时，也红了眼眶。
在场的所有将士反应不及，又何尝不是眼中惊愕未散，悲伤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战场厮杀，马革裹尸，乃是常态。
好不容易有了太平日子。
他们比谁都知道，有命活着有多么不易，更不愿再目睹兄弟死去。
贺宇几近瘫软，但他还能动，他拼尽全力，力竭声嘶地呼喊着“孟大哥”，连滚带爬地向孟大丰艰难挪动。
“孟大哥……”
看齐溪手足无措，通红的双眼，孟大丰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欣慰与怜爱，觉得那个不通五识的孩子，好似终于有了生机。
他想开口安慰齐溪，但一开口涌出来的却是鲜血，身子往一旁栽倒而去。
“孟大哥！”
贺宇接住了孟大丰，接住了在战场上救下他一命的孟大哥。
眼见孟大丰身体剧烈抽搐，鲜血不断涌出，贺宇方寸大乱，竟然也做出了与齐溪如出一辙的动作。
把血塞回去。
或许是血吐尽了，孟大丰最后的气力竟被齐溪和贺宇的举动给逗笑了，他伸出手制止了贺宇，贺宇反抓住孟大丰颤抖的手。
孟大丰说不出话，眼中有可惜有心疼，却唯独没有后悔。
随即，他的笑僵在了脸上，那双令人安心，像是定心丸一般的坚毅双眼失去了焦距，再无半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