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地不曾王
墨子戚任由老汉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他想要回答老汉的问题，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在墨子戚混进难民的队伍那一天，老汉是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人。
没有因为他年幼而无视；没有因为他来历不明而戒备；没有因为他刚开始的格格不入而强行疏远。
老汉把自己仅剩的那一点口粮分给了他，在其他人动了不应该的心思的时候是老汉挺身而出，用他那瘦弱、苍老的身体挡在墨子戚的身前，坚定不移的用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墨子戚。
当墨子戚后来问起老汉，为什么他们之间从未见过，他却要护着墨子戚，护着难民队伍里无依无靠的那些孩子呢？
老汉当时只是笑着搓了搓自己粗糙还有些干裂的大手，笑眯眯的说：
“老汉这些年一个人活的挺没有意思的，可是遇上你们这些苦命的孩子就让老汉想起了自己儿子孙子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你们还小，不能总是被欺负。”
回答很简单也很朴实，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觉得他们这些孩子命苦，他自己已经受了一辈子苦，能让这些孩子少受点苦就是老汉的真实想法。
而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老汉始终乐呵呵的，没有跟谁摆过脸色，不管别人怎么对他，打也好骂也罢，调侃也好嘲笑也罢，老汉始终没有说什么。
那个时候，他虽然垂老，但他一直充满干劲儿，他的眼睛里都是希望。
“嗬……嗬……”
老汉手上的力气突然有些虚浮，呼吸也变得极其的困难。
他的整个胸腔都被伍三儿砸的凹了进去，能活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墨子戚当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最后关头还能有力气抓住墨子戚的手已经是老汉的执念强大到不可思议。
“嗬……我……我不……不……”
老汉浑身都在颤抖，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要崩了出来，干瘦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层干枯褶皱的脸皮。
最后一个不字说完他就断了气，连最后的话也没能说完。
老汉的手放开墨子戚的手后无力的垂下，只有那不肯闭上的眼睛在诉说着他生前的巨大的痛苦。
最后，一滴浑浊的眼泪从老汉眼角滴落。
他彻底没了气息，哪怕是咽最后一口气也咽得太过痛苦。
这一滴眼泪包含着太多太多，屈辱、心酸、悲惨、愤懑、绝望。
它好像拥有了重量，在砸到地上的那一刻，墨子戚感觉到好像有一柄重锤砸到了他的心上。
即使他在竭力克制自己的心灵波动，可那被砸下的痛感让他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消去。
……
恢宏浩大的巍峨宫殿内，大楚皇朝之主洛无道身穿正黄帝袍，头戴帝冠，渊渟岳峙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帝座上。
恐怖的威压让整座宫殿都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殿内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还是没有找到那孩子的下落吗？”
兀的，他缓缓开口，声音宏达浩瀚，仿佛天地间的规则都要为他让步。
“回陛下，墨卫道之子遁入青铜魔门后便不知所踪，无法用秘法追踪。”
一名浑身笼罩在阴影里的俯首，单膝跪地，话音掷地有声。
“陛下无需忧心，他王体已废，遁走前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的。”
身子有些佝偻的白发老人恭恭敬敬的站在殿前，小心翼翼的揣摩着措辞。
他正是墨川，墨府的管家。
此时他已经脱去了在墨府常常穿的那件暗黄的外衣，换上了洛无道亲赐的深紫色华服。
洛无道对墨川的话不置可否，王体是废掉了，可总该有个交代，毕竟在传出去的消息上来看，墨子戚可是名义上的“功臣之子”。
“太子怎么看？”
洛无道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洛天赐身上。
只见恢宏无比，堂皇于天下的巍峨大殿上，天子帝座前，洛天赐坐在御赐王座上，姿态随意，仿佛这样并无什么不妥。
古有礼法，天子座前，众臣皆立，无有例外。
而现在，大楚皇朝正天殿内，太子坐而论政！
洛天赐孤傲霸道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纵使他有王体，本宫何以惧之？”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洛天赐从御赐王座站起，黄袍一甩，大步走出殿外：
“我称绝世时，天地不曾王。”
话音尚未落下，洛天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洛无道对太子的这番表现并未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眼中反而多了几分赞许。
天地不曾王。
天地不曾王！
未来的皇朝之主就应该有这样的气势！
不，或许不止是皇朝，也有可能是，人域。
洛无道难得心情大好，洛天赐刚刚的那句话深得他的心意，以至于那些老怪物们也很罕见的没有插嘴。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份底气。当今皇朝，最出众的皇子有两位，洛天赐是其一，尊享皇朝太子之位，被立为储君。
他洛无道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程度，而他的两个皇儿的天赋更是超出古今多少先祖不知多少，等他们成长起来，大楚皇朝未必不能更近一步。
想到这里，洛无道心中对墨子戚的想法淡化了许多：
“能查就查，能见到尸体最好。”
浑身隐藏在阴影里的黑影缓缓消散，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正天殿内。
身穿深紫色华服的墨川行完大礼，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走在天地间第一雄都的宏大皇宫里，墨川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的走着，步伐控制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毫不少。足见心中的恭谨。
“廖大人留步。”
一道尖细响亮却悠长的声音响起，墨川慢慢站定，转身眯着眼看着来人，脸上的表情亘古不变，一样的和善，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
来人身穿正紫蟒袍，上绣仙鹤图案，面色惨白，几近没有血色，双眼狭长，嘴唇极薄，透露着些许狠厉，不过被他控制的很好，不会让人感受到异样。
双手交叉叠放在丹田前方，步伐似急实缓。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渗进骨子里的阴柔气，让四周的空气都不禁冷了几分。
皇宫里的人看见他都不会陌生，因为他是洛无道的贴身大太监，总管公公，常免生。
墨川抱拳，微微躬身：“常公公有何指教？”
常免生在墨川身前五步远的距离站定，动作不变，脖子微屈，面对不怎么高大的墨川平添几点俯视的味道：
“指教谈不上，只是想看看廖大人做了这么久的墨府管家，姓了这么久的墨，对自己的本名还熟悉吗？”
墨川依旧眯眼笑着：“常公公有心了，廖川虽然姓了这么久的墨，但是还是记得本名的。”
墨川，原名廖川。洛无道心腹。
目视墨川……廖川远去，常免生的脸上只有平静，身形一动，消失在原地，回去复命。
廖川依旧步伐稳健，不急不缓，不焦不燥，不差一分，缓缓走出皇朝。没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