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锋心蓦地跳得有些快,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身体有些僵硬地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坐下。
石头说不上大,但也说不上小,估计是之前来赶集的人都在上面休息过,石面是平滑干净的,可他一坐下来,胳膊就和宋甜枝的胳膊撞在了一起,根本没地方躲,也挪不开。
大热天的谁也没穿短袖,宋甜枝身上的衣服比较老旧,但是款式也是短袖的,闻锋更不用说了,身上还是那件破了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背心褂子。
两人的皮肤紧紧贴在一块,宋甜枝胳膊上的细肉被男人粗糙的皮肤磨得有些痛,但她没在意这件小事,把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鞋放在地上,胳膊还故意撞撞他的胸膛。
“我们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估计得走回去了,你换上这双鞋吧。”
回去的路估计有的走。
还带了那么多的东西。
闻锋一愣,僵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换呀,我觉得应该是能穿上的,刚才我去供销社的柜台里看过,都没有合适你的鞋子,所以就没买,转了其他几个地方也是一样……因为你比较高嘛,鞋肯定也会穿的比较大,看来看去,只有这双在货郎手里买的比较合适你的尺码。”
宋甜枝又解释道:“你别嫌弃是货郎那里卖不出去的东西就行,我看做工很不错哎,而且很适合你……”
“你卖给我的?”
闻锋愣怔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宋甜枝回过头来:“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不买给谁啊,我能穿这么大的鞋,还是小福子能穿,还是刀子能穿?”
“……对不起。”闻锋低下头。
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脑子里全部都是宋甜枝的笑容,还有她的一举一动,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他好像听清楚了,但是又不敢确定。
“换上试试吧。”宋甜枝把袋子挪到自己脚边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平时干的活那么重,还经常在地里待着,这次还是去修河坝,鞋子肯定会经常湿,平时你去干活就穿你之前那双草鞋就行,我觉得那鞋子非常扎实,如果不是去干活的话,平时就穿这个布鞋,肯定干净又舒适。”
闻锋动作缓慢,腿上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给他买过鞋子。
从小时候父母走了以后,他独自带着小福子这些年,给小福子编过鞋子,也给自己编过……但都是些不成熟,又容易坏的鞋子,每次小福子穿都会磨脚,磨得脚指头都在出血。
他后面才认认真真地跟着村里的老人学,学会了也是给小福子编,他自己的鞋子从来没什么讲究,队里发过,他可以一年四季都穿着。
“发什么呆?你可别说我大手大脚地乱花钱,我自己的钱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而且这双鞋就当我刚才感谢你出手救我的报酬吧。”
宋甜枝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
倒是把自己的手给拍疼了。
这男人怎么哪哪都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软和。
闻锋回过神来,弯腰低头,一言不发地把鞋子换好。
宋甜枝看着他穿上后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她的眼光没差,这双鞋子就是闻锋的尺码,他穿上就是正正好的那种,以后这样走起路来也方便。
而且比他之前老是穿那一双鞋更合适。
他背脊挺直,从没有那些佝偻着背脊的不良习惯,身上已经逐渐有了以后当兵的影子。
说实话,还真有点让人期待,他穿上军装会是什么模样。
闻锋把他穿过来的那双草鞋往旁边随手一扔,宋甜枝都被他惊呆了,连忙问道:“你这是干啥啊,那双草鞋就不要了吗?不是还能穿吗?”
“回去重新编,那双编锝不好。”闻锋站起身来,重新扛上麻袋。
“编的不好你还穿了那么久?”
“嗯。”
“为什么啊……你还说回去要重新编,你会编呀,我听说草鞋就是用草编织的,你是用什么草编的?”宋甜枝也起身跟上的脚步,伸着手指头数着,“是野草还是稻草、麦秸……”
“都可以。”闻锋沉声道:“最好是加点棉花,会让鞋子更牢固,经穿。”
“是吗?还有这讲究,那你能不能教我编,我也想编双凉鞋试试。”
闻锋沉默了一会儿,“不教。”
“为什么啊,闻锋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都给你买鞋了,你都不愿意教我。”
“忙,这几天我事情多,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
宋甜枝轻哼一声,都懒得理他,故意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身后的男人突然叫住她,她没好气地回头,“咋了?”
“你走错路了,这边。”闻锋平静地说。
“……哦。”
宋甜枝倒回去,低着头往他指的反向走。
去集市的时候,她们坐马车都坐了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这会儿走路回去,估计没个五六个小时,是绝对走不回去的。
开始宋甜枝走起路来,还没拿这段路程当回事,肚子也还在生闻锋的气,脚底生风走得飞快,她走了一个多小时下来,自己喘得不行,反倒身后的闻锋一直都能跟上她的脚步,走了这么长时间下来还气不喘脸不红的。
她更来气了。
气自己平时经常练舞,体能已经算好的了,在闻锋面前还是压根就不够看。
走到天都彻底亮了。
宋甜枝感觉里村口还是遥遥无期的,实在累得不行,就靠着树停了下来。
她的腿在发抖,发软。
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闻锋在她身后跟着,袋子里还插着几根草,见她扶着膝盖喘气,也停下了脚步,“喝不喝水?”
“喝。”
宋甜枝嗓子也快冒烟了。
闻锋打开水壶,递给她。
宋甜枝渴得不行,接过来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喝完以后才发现里面的水只够一个人喝,她看向男人,“对不起……我全部都喝完了……”
“喝完就喝完了。”闻锋只是暼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真的好累……快累吐了。”
“你要吐了?吐那边的草里去……”闻锋立即就要拽着她起来。
城里来的知青他之前在生产队里也接触过几个。
都是稍微干一点重活就累得不行,也经常受伤,尤其是他听说之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宋甜枝经常往医院跑,还总是住院,都说她的身体差,这附近可没有医院,她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什么事。
“不是……”宋甜枝好笑道:“这就是一个比喻和形容……不是真的要吐了。”
“那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我腿疼。”这一步要是,是现代的那种铺满沥青和水泥的路还行,可这一路上都在翻山越岭,还有很多没有被开发的路,上面的石子磨得人脚痛。
她现在都有点不太敢脱鞋。
爬自己都会一脱鞋,脚指头上全是血。
闻锋将手里袋子放在地上,提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直后,又在她面前俯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我背你走。”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你背我就没办法拿东西了,我拿着?”
“不需要。”他果断回答。
“可是……”
“别那么多废话,磨磨唧唧的,不上来等会你一个人走。”
宋甜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凶什么凶啊……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不知道吗?以后我走了,看你怎么和丁竹芸相处……”
闻锋拧着眉,回头:“你在说什么?大点声!”
“啥也没说。”宋甜枝故意往他背上一扑,稍微使了点劲,还以为男人会被她扑得站不稳,可他始终稳如山,稳稳接住她的身体,一手固定着她的腿,将她牢牢固定在背上。
宋甜枝的手臂也用力圈紧了男人的脖子,他直起身时,腾出一只手把地上的袋子拎在手里,轻而易举。
连步伐都没有被影响,刚才走路的速度节奏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宋甜枝在他背上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感叹,男女生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了。
这也太强了吧……
而且在不经意间,闻锋已经背着她,替她把前面最高低交错,陡峭蜿蜒的路走完了。
只是不一会儿,渐渐的,有雨滴落在两人身上。
从开始丝丝缕缕的细雨变得一颗颗豆大的雨滴往他们身上砸。
“好像要下大雨了,我们还有多久到啊?”宋甜枝抹掉脸上的雨水。
“快了。”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感觉腿没那么疼了,后面这段路能自己走。”
闻锋没理,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刻意地略过地上所有的水坑,他的步伐未停,又快,还像是怎么都说不听似的。
宋甜枝拿他没办法,一扶着自己的头,一手替闻锋挡着雨水,又怕雨水打到闻锋的眼睛里,手心轻轻地贴在他额头。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低下头去。
宋甜枝还在专心致志地给他遮雨水,不一会儿就明显地感觉到背着他的男人脚步加快了。
“不用给我遮雨,抱紧了。”
“哎……”
话还没说,周围的雨骤然落下。
闻锋也开始背着她在雨中奔跑起来。
宋甜枝来不及反应,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脖间,雨滴顺着脸颊滑落,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脖子和衣领上。
明明是冰冷的雨水却在两人相贴的皮肤上逐渐变得炙热滚烫,闻锋一心想着快点到家躲雨,可微微侧头,就能和背上女孩柔软的脸颊碰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第一次希望回家的路能再长一点……哪怕是一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