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枝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她望着窗外黑朦朦的天,神色凝重。
一直到王素她们所有人都收拾东西悄悄出去以后,都没什么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是担心外面又会响起进入集合备战的号角,一会儿又是担心即将到来的演出,还有……闻锋。
不知道自己担心他什么,反正就是没办法入睡。
坐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天都要亮了,她的眼皮才沉重地垂了下去,但脑子还是很清醒,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一直躺到早上79兵团的广播响起,她才终于从床上坐起来。
按部就班地洗漱,换衣服。
穿鞋的时候,她看到了旁边那双半年前闻锋送给她的白色鞋子,她目光有些呆愣。
看了那双鞋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
上午还是照常的早操、吃早餐,然后去文工团的舞蹈教室。
里面已经有很多人都在自主地提前赶到开始排练了,见宋甜枝来了,纷纷和她热情地打招呼。
宋甜枝和她们一块排练了几遍,靠着镜子站着,目光放在她们身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扣她们动作上的细节。
见窗外的队长走过,她连忙让大家先自己练习,追出去喊道:“队长,你等一下。”
队长转过身:“是甜枝同志啊,有什么事情吗?”
宋甜枝问:“队长,今天下午的汇报演出还能正常表演吗?”
队长道:“能啊,为啥不能啊,你是这几天状态不好吗?”
“没……没有。”
“那为啥突然问这种问题,今天的节目汇演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而且还是我们七十九兵团和第八军区之间的联谊晚会,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和失误,特别是你那舞剧啊。”
队长直接给她下命令:“你那舞剧大家都没看过,我都已经对领导们宣传出去了,今天下午还只是三队的朗诵和演奏,晚上你们一队二队的节目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错误,也别到时候给我们七十九兵团的文工团丢脸,这一旦丢脸等会让……”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宋甜枝耳边说道:“咱们七十九兵团的人都没啥事,主要是还有那么多的领导在,要是丢人就直接丢到首都那边去了……”
她拍拍宋甜枝的肩膀,“宋甜枝同志,请你打起精神来!有朝气点,年轻人奋斗起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宋甜枝立即道。
得到队长这边的消息后,宋甜枝虽然还是有点儿担心,但已经比早上那会浑浑噩噩的状态要好多了,也终于算是打起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和其他同志排练中。
“这儿的词,你要说得再有感情一点,是再次和女儿重复的那种喜极而泣,和震惊,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更多的还是无奈。”
下午四点,七十九兵团的广播已经变成了通知所有人集合的进行曲,三队已经去了,宋甜枝还在和舞剧里饰演她父亲的男演员对词。
已经戴着络腮胡子,装扮成老人的男演员点点头:“我知道了,领舞同志你可真细心啊。”
王素提着裙摆就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甜枝!你看我这身裙子!好看吗!”
她身上穿着的就是晚上舞剧的裙子,绸带呈橙红色,身上的衣服也比以往的演出服装色彩要华丽大胆不少。
宋甜枝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设计得很好。”
“那可不,都是团里的人自己按照你的意见一点点自己设计缝制的。”
“那也得晚上再穿,你现在穿这个,等会又不会演出这个,还是快点去准备去其他的吧。”
王素道:“当然是因为这套衣服好看啦,旁边的房间里好多同志都在试穿,而且我刚才去大会堂那边看了一眼,那边都快坐不下了,好多人都直接两个人挤一张椅子,还有人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后你知道吗……咱们团长看到人太多了,直接把咱们演出的地方调到大操场上面了。”
“有这么多人?”
“对啊,我可没和你夸张了说,好多人都来了,而且现在还只是下午,听她们说晚上人更多,晚上第八军区的同志才会来。”
“晚上?”
“对,他们好像临时有点什么事情,只有晚上才能赶到过来。”王素继续在她面前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我好期待啊!”
宋甜枝脸上的笑却有些苦涩,“你快去准备吧。”
很快,下午的节目一直到六点就结束了,在大会堂的同志们都开始去食堂抢了两个馒头,直接往七十八兵团的大操场争先恐后地跑过去。
不过才十多分钟,操场上已经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坐在草地上,挤作一团还特别开心。
在军队里没有任何消遣的活动,有时候打打篮球都要看有没有位置,战士们早就憋了好半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这一天。
所有人都探这脑袋往舞台子后面的幕布看去,焦急又期待:“咋还不开始啊,咋回事啊,这都七点了吧!”
“听说今天晚上还有独舞!跳的那叫什么来着……什么典?好看吗?没看过。”
“古典舞。”有人回答道。
“以前古代的舞蹈?那玩意流传到现在了?”
“谁说古典舞就是古代的舞蹈的?反正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就听那个文工团那个叫啥……那个领舞之前说过一次,说古典舞不是古代舞,只是……”
那同志后面的话一时间就想不起来。
谁料立马又人接住了他的话:“只是具有我国古代及当地传统典范审美的舞蹈。”
一回头,一个长相清纯漂亮,眉眼带着浅浅笑意的女孩站在他们身后,解释道:“古典舞其实是融合了芭蕾武术戏曲的舞蹈,是从武术里汲取了拳法、太极的身法、还有戏曲的身韵融合的舞蹈。”
几个男同志瞬间看呆了眼。
她笑得好甜,好好看。
刚想再问点什么,那女孩子身后有个短发的女同志叫她,她冲众人挥挥手,转身朝对方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舞台后的幕布里。
王素抱怨道:“你和那些人怎么聊起天来了,不知道我们这里面很忙吗?你都还没开始化妆!”
宋甜枝立即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刚才路过正好听见他们在谈论古典舞的事情,我就没忍住和他们说了两句,对不起啦,我们前面的节目都是第五第六个,我现在化妆还来得及。”
王素轻哼:“快去吧。”
文工团里的同志在演出前,基本上都是自己化妆自己打扮,服装很多时候也都是文工团里大家一块做的。
宋甜枝往后面走的时候,发现这里以为太匆忙,只搭了两个帐篷,让女同志进去能换衣服和化妆。
宋甜枝掀开帐篷的帘子往里面走,正好有个女生已经画好了,她立即过去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过来开始往自己脸上涂抹。
前面有五个节目,都是她和王素她们上的,加上最后一个舞剧,今天晚上要表演6个节目。
她画了个对所有前面五个节目都适用的妆容,再往脸上扑了点胭脂,就去后面换衣服了。
前面的节目因为之前都在各种汇演中演出过,今天再演出,也只是在上次针对第八军区同志的调查中,知道他们很多人都喜欢看,才会再次演出。
前面的节目对所有人来说,都没什么负担和压力,很多舞蹈动作大家在文工团这么长的时间,早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直到第十个节目话剧的落幕,所有人的演出都是很完美且自信大方的,台下的同志们也十分认真地观看捧场,额直到她们下台后,掌声依旧都没停。
刚下台,宋甜枝已经开始让舞剧的演员们都集合了,开始一个一个对应舞剧里的角色,给她们说要点。
主要是演出地点突然从大会堂变成了更大更宽阔的操场,走位和舞蹈队伍都需要小心。
还有三个节目到她们,宋甜枝让所有人都去换衣服,然后亲手在每位女同志的眉心,用朱砂点画上了不同的妆容。
好几个人女同志等她画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满眼的欣喜,激动地大喊道:“甜枝!你给我眉心画的这朵花是啥啊,好好看!”
宋甜枝手里还捏着一个女同志的下巴给她画,闻言笑道:“花钿,是以前唐朝都会画在眉心的妆容,我给你画的是梅花的点状,好看吗?”
“好看!呜呜呜呜,我从来没画过这么好看的妆容,谢谢啊你甜枝!”
“我也是!俺的娘啊,也只有在文工团里才不会别人说了,要是俺顶着这张脸回村里,肯定就要被人说不三不四,还不守妇道的。”
宋甜枝说:“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东西,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说话间,她又给一个女同志在眉间点画了弯月状的花钿,欣赏了一下:“好看。”
那女同志瞬间就红了脸,“哎呀,甜枝……”
最后一个轮到王素,她正给王素画着之前在同剧组的演员看到的那幅出自唐人《桃花仕女图》中的弯钩花钿,旁边有人有人提着裙摆从她们面前跑过,一身红衣都差点晃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
宋甜枝眨了眨眼,也差点手抖。
抬头看去,看身形竟然是丁竹芸。
她皱眉,不解。
王素说道:“你看到丁竹芸那独舞的服装没?”
旁边的同志点点头,纷纷道:“看到了……不得不说真的好漂亮……比我们身上自己做的要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对啊,听说那衣服好像是贾文翰贾主任给她想办法弄到的,还是国外的洋人裁缝铺做的呢,料子都是最好的,价格也贵,听说这个数。”
有人伸出五根手指。
王素:“五十?”
“五百!”
“天哪……但是真的好好看,那个红裙子和丝带,都是流行的款式,她这次还是一个人跳独舞,穿那身衣服跳独舞可真是比不得了呢!这下所有来的同志和领导都会注意到她,说不定她都能直接被领导选上,去国家歌舞团……”
宋甜枝安静地给王素画花钿,并没有说什么。
文工团内资金本来就没有多少,她不会在服装上和丁竹芸比,也没有必要比。
给王素画好以后,外面的操场传来一阵欢呼。
趴在后面偷偷往外面看了一看,小声地惊呼道:“是……是丁竹芸上场了!”
有些同志不乐意看,但听到外面的喝彩声,还是忍不住偷偷往外看。
宋甜枝大概知道她跳的是什么。
《红绸舞》。
她听过,以前也学过一小节。
候场期间,不少同志都出去在舞台旁边没有光的地方看丁竹芸跳舞。
独舞确实有独舞的魅力所在,她一身古装红裙出场,惹得台下不少同志都看呆了眼睛,连带着坐在台下的领导也是纷纷点头。
宋甜枝背靠着墙,没有出去看,只是听着这首曲子的节奏,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在学校里学习和跳舞的时光。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现在在这个年代,即将要表演一首在未来让所有人都记忆深刻,并且融合了历史、舞蹈、丝绸之路还有敦煌壁画的一只舞蹈呢?
或许这个时代是架空,虚无缥缈的,但是这些源远流长的历史,是刻在骨子里。
一曲结束,丁竹芸收获到了很多人的掌声和赞赏。
她心满意足地提着裙摆下台,转角处就看到了宋甜枝。
舞蹈的顺利演出,让她此时的脸上都带着高傲又不可一世的笑,“甜枝,马上就到你了哦。”
“嗯。”
“我的古典舞跳完了,并没有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会输哦,倒是你,带着这么多人一块,她们不会拖你的后腿吗?我刚才还看到底下有位是国家歌舞剧院的领导,你猜猜他刚才看到我跳的独舞,会怎么样啊?”
宋甜枝真受不了她这副模样,笑了一声:“知道了。”
丁竹芸皱眉,没想到她竟然还怎么有自信。
她的舞蹈已经是这个年代最好的了。
没等她说点什么,前面的报幕已经到了宋甜枝的舞剧,她面不改色地和丁竹芸擦肩而过。
“我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甩袖,而不是扯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