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陡然增生，几乎一瞬燎原，烧的季霜理智全无。
她猛地站起身，想质问顾钦。
这样难道不是把人当商品去衡量？！
然而话到了嘴边，季霜忽而清醒。
看着顾钦漆黑而平静的瞳仁，季霜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她缓缓坐回去，心里满是嘲讽。
当然是商品，无论是她季霜还是Vivian，在顾钦乃至Ivan集团的每一位老板眼里，都是商品。
他们和Ivan旗下的专卖店和官网上挂着的首饰、配件、衣服包包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设计师无需被摆在店面，他们可以无尽地生产创造，然后让Ivan万年长青。
这是从前季霜最为不耻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如果一个设计师——尤其是像她这样的漆器手艺人，非遗传承人也沦为商品去生产商品，那么那些传统工艺就真的没落了。
但此时此刻，季霜却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了悖论，让她缠杂不清。
漆器滞销、不被市场接纳，不正是因为不够商品化，没办法被消费者接受吗？
而她来到Ivan，不正是来学习如何让漆器更为市场所能容纳吗？
到底哪个是对的？
看到季霜的表情变了又变，顾钦知道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一点。
顾钦莞尔勾唇，“看来我不用多说了。季霜，你其实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清楚我为什么说这番话。今天已经是周五，不算周末两天，你周一还要停职一天。不过，看你是受害者的份上，你周一可以提前回来上班，顺便，参加周一的选稿会议。”
语罢，顾钦看了眼屏幕忽然亮起的手机，神色微变。
他拿起风衣外套，淡淡道：“我临时有些事，看来来不及一起共进晚餐了，喜欢吃什么自己点，记在我账上就可以，告辞。”
顾钦离开好一阵，季霜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服务员来问她是否需要点餐时，季霜才如梦初醒。
她摆摆手，沉默地离开了粤海丰。
被正式允许参加会议、被免去一天的停薪留职，都不能让季霜高兴。
她觉得很不舒服。
顾钦的那番话，话中想要传达的道理，都让季霜心口梗的像是吃了石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叫了车回了民俗工艺街，见街上大多店面都因为下雨而关闭，越发的萧索。
季霜心情低落，正要开门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霜儿！”
季霜诧异回头。
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复古的皮夹克配牛仔喇叭裤，花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很是烧包。
这风骚的打扮唤起季霜的记忆，但天太黑，加上男人撑着伞，季霜一时间不太敢认。
她试探着反问：“谢子文？”
“诶！”
男人应了一声，把伞撑直，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来。
看到那双桃花眼，还有扎了一半的及肩半长卷发，季霜总算是确认了。
“文儿！”季霜惊喜地大叫一声，扑上前去跟谢子文抱了个满怀。
谢子文干脆连伞都扔了，跟季霜拥抱着摇摇晃晃，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的天，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季霜惊喜交加，“不是去意大利留学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子文笑的眼睛亮亮的，闻言表情不见什么变化，但却没回答季霜的问题。
“怪冷的诶，先进去吧。”
季霜反应过来，“哦哦哦！走走，进去。”
开了门，谢子文先进去，如同到了自己家，直接坐在季霜平日睡午觉的躺椅上，发出舒服的喟叹。
“奶奶的，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骨头都要散架了。”谢子文骂骂咧咧，“回来还赶上下雨，伞都是我在机场大巴上偷的。”
季霜又好笑又无奈，“不是，你这……改天记得去庙里捐点吧，一天天的，你有点太损阴德了。”
谢子文乐了，露出尖尖的虎牙，“行啊，你陪我去。而且我的确得去趟庙里，最近点儿太背了。”
“怎么了？”
季霜面露关心之色。
谢子文是她的发小，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父母都是美院油画系教授，不说是天之骄子，也是书香世家，一辈子没听他说过什么倒霉、点背这种话。
“唔，没什么。”
谢子文表情顿了顿，旋即起身四处摸摸看看，“你这工作室怎么还这么小一点？有住的地方吗？让我今晚在这儿凑活下呗。”
季霜严肃了神色。
谢子文一向是个嬉笑怒骂从不藏着掖着的性格，季霜从没见过他对什么遮遮掩掩。
方才这小子的样子，明显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文儿，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提前回国？别瞒着我，说实话。”
谢子文一听这话，笑的夸张，“哇，我富二代诶，能碰上什么事？你盼我点好吧。而且再说了，一个月前我学分就修满了，硕士学位证都到手了，我又不读博，留那干什么？”
季霜惊讶，“这么快？那你回来了不回家？怎么拖着行李就来我这儿了？”
看到谢子文有些闪躲的表情，季霜按下吃惊，越发严肃。
“快说！不然你今晚等着露宿街头！”
“别！”谢子文缴械投降，无奈不已，“这辈子能威胁我的人，也就你了。”
“快点说！”
谢子文看着季霜，轻咳一声，“那什么，我这不是要毕业了吗？我爸妈非要去意大利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就赶紧收拾收拾提前回来了……不然，他们就发现我，我……”
季霜急的要死，“你什么啊？”
“发现我……偷偷转专业了。”
季霜不敢置信，“啊？你，你不是学的油画吗？！”
谢子文干笑两声，“转了，半年前就转了。”
“转的什么？”
季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这小子天赋奇高，但凡跟绘画设计沾点边的他都会，且无师自通，小时候甚至和她一起跟着季国峰学过很长一段时间漆艺，做起漆器来也是得心应手——
但谢家是一脉相传的油画世家，他能转什么专业？
“我，转的……漆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