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峰的话出口，谢子文才察觉他是真的很虚弱，声音沙哑里透着力不从心，再不复从前的精明强干。
谢子文面对着季国峰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有点紧张的，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哪儿不好，于是答话也答得坑坑巴巴，“有，有段时间了。”
说完谢子文顿了顿，见季国峰不吭声，他又不打自招，“回来之后在，在霜儿那住了几天。”
季国峰的眼神轻飘飘扫过来，谢子文差点咬到舌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上一句，“我，我俩没睡一块，分开睡的！”
“你倒是想，哪来那么好的事。”
季国峰冷哼一声，把谢子文闹了个大红脸。
半晌，季国峰再开口，语气到倒缓和几分，“我问你，季霜这段时间在那个什么公司，做的怎么样？”
谢子文的脑子还糊涂着，根本没细想季国峰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张口就答：“还，还行吧？不过看着挺累的，她在那做的是实习生，免不了给人跑腿打杂的。不过最近好了，她的设计稿过了，就要进工期了呢。”
季国峰眼神陡的凌厉，“设计稿进工期？她做的什么？”
“漆艺啊。”
谢子文说完，有点茫然无措，不知道季国峰怎么忽然又吹胡子瞪眼起来了。
“好好好……”季国峰怒极反笑，喃喃自语，“不让她继续开铺子，她就跑去别人家显摆手艺，我教的好女儿——”
话没说完，季国峰猛地咳嗽起来。
那声音听着叫人揪心，好似要把肺一块咳出来，谢子文吓得连忙帮他顺气，“您慢点……”
半晌，季国峰堪堪止住咳嗽，老脸涨的通红，兀自骂起季霜来。
“我当时跟她说，好好的，安安稳稳地当个美术老师，她死心眼，偏要干老营生，觉得自己能的不得了，要拯救整条民俗工艺街呢！”
“我管不了了她了，她爱怎么样怎么样，以后跟我没关系了。”
说着，季国峰作势就要去拔自己手上的针管，“这院我还住个屁！不住了！”
谢子文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拦住季国峰要动作的手，“诶诶诶，叔，叔您别，别！”
季国峰这会儿到底还虚着，自然是争不过谢子文一个身强力壮的。
几番推搡，谢子文堪堪止住季国峰的动作，见针头还好端端地在季国峰手上，就是有点回血，吓得浑身冒汗。
谢子文总算明白季国峰怎么问起这些，要是季国峰去问季霜，季霜必然不会告诉他。
想到季霜起来知道了自己可能要要完蛋，谢子文心里苦笑。
但他也不能不管季国峰。
稳了稳心神，谢子文凑上去跟季国峰说好话，“叔，我说句公道话哈，就算霜儿最后救不了民俗工艺街，那她现在在那个公司上班也是有好处的。那地方可不一般，就算是工作个半年一年的，等霜儿出来，那简历也漂亮的很，到哪儿都能找到工作！”
谢子文是权宜之策，季国峰听了却有几分缓和。
他很迟疑，反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谢子文的底气壮了起来，连忙在网上找到Ivan集团的资料给季国峰看，“不信您看！这是五百强！”
看到百科，季国峰深深蹙着的眉头总算是松开几分。
半晌，季国峰把手机还给谢子文，面上露出疲色。
他承了祖上的基业，又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他比谁都清楚女儿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多高洁。
但这个世上偏偏最容不下的，就是高洁的人。
跟季霜“反目”后，季国峰心里也难受。
怎么能不难过呢？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季国峰也只是想让季霜抛开那些担子，能让她过的平淡安稳些。
“子文，我这一把年纪了，早想开了。”季国峰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透出几分疲惫的失意，“季家漆铺在不在没所谓，我们季家也没有非得留着祖宗基业的迂腐规矩。我就是想小霜能好好的，以后就把这玩意当个兴趣，别再一根筋想着……”
后面的话，季国峰说不出口。
季霜一心一意想着地除了振兴民俗工艺街，再无非就是为他洗刷当年的冤屈了。
季国峰自己不想吗？
当然也是想的。
但是季国峰也知道，他想翻身，难了。
他不能看着季霜也一脚踏进去。
这些话季国峰对着季霜说不出口，眼下对着谢子文更是难以启齿。
“——总之，她太年轻。”季国峰瓮声瓮气下了定论，“以为这世上的事都是只要努力就能实现，简直可笑。”
谢子文听着，不敢反驳季国峰太多，但也忍不住为季霜辩白，“小霜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她是不忍心看着民俗工艺街和季家漆铺就这么完了。”
“就算都完了，这些事跟她也无关！”
季国峰声音加重，谢子文识相地闭了嘴。
片刻后，季国峰似是不耐地道：“总之，我不同意她继续在那做下去。我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听，子文你要是有空，也帮叔劝劝她！”
谢子文和季国峰根本不是一个想法，自然也不想答应。
但如今季国峰什么样子他也看在眼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被谢子文压了回去。
他模棱两可，艰难地开口：“叔，你现在就想着怎么养好身体，至于别的……这事，我跟霜儿好好聊聊，您别操心了。”
季国峰知道谢子文在忽悠自己，这小子从小就机灵，比他女儿在为人处世上聪明的多，有些滑不溜手。
但他也不在意。
季国峰仍旧冷着脸，语气却是温和许多，“我不管你怎么聊，反正最后，你把人给我劝回来就行。你和她都老大不小了，我也知道你，知道你爸妈什么心思，等再过两年，她的心彻底收了，我就亲自上门找你爸妈去，给你俩把事儿办了。”
闻言，谢子文睁大了眼睛。
“什么，心思、办了的，”谢子文难得叫人给说的不好意思，“不是叔你想多了，我跟霜儿就一直是朋友，没别的！”
“哼，得了吧你。你小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你要不承认，那以后就别跟我们小霜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