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至于。”齐阿姨摇摇头,说:“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吧,平少爷和老爷赌气,既不去上学也不回国。幸好有太太和安少爷偷偷给钱,日子应该也不太难过。
“然后,有一天,平少爷忽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说要和她结婚。
“家里这下可炸了锅,别说是老爷,就连平时不怎么管事的太太都发了话,说,这种不知底细的女孩子坚决不能娶。
“平少爷本来想带着那个女孩子走的,却让安少爷给留下了。安少爷说,他会想办法说服老爷太太的,让平少爷和那个女孩先想办法安顿下来。
“平少爷勉强同意了。因为太太不同意那个女孩住在家里,安少爷就帮平少爷在外面租了房子,又让平少爷去家里的公司上班。
“过了几个月,安少爷不知怎么说动了老爷,老爷竟然同意那个女孩也进公司上班了。
“眼见事情出现了转机,那些日子平少爷可开心了,跟着安少爷满世界地跑,学着做生意,时不时地也肯回家吃顿饭。
“可就是太太还是不让那姑娘上门,不过,平少爷的反应倒也没有最初那么激烈了。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往下过着,直到半年以后,那姑娘忽然怀孕了。
“我本来以为,既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老爷太太也许不会再阻拦了。谁知,平少爷却闹起来了,硬说那孩子不是他的。
“这时候,安少爷忽然站出来,说孩子是自己的。
“平少爷听说,就像疯了一样,和安少爷大吵一架,还动手打了他。
“安少爷没还手,就那么任他打,要不是我拉着,人怕是要被打坏了呢。”
“朱长安这是问心有愧,所以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钟鸣在旁边总结道,口气里带了几分鄙夷。
“话也不能这么说。”齐阿姨本能地维护自家人,说:“安少爷也是冤枉啊。”
索朗敏锐地听出了齐阿姨话里的玄机,问:“其实,孩子并不是朱长安的,对吧?”
齐阿姨一惊,低头不语。
索朗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朱龙和岳茵夫妇又是什么反应啊?”
“老爷没说什么,倒是太太......”说到这,齐阿姨忽然顿住了,讷讷地不肯再往下说。
“岳茵肯定是主张把孩子打掉的。”索朗的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是啊。”齐阿姨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刚闹起来的那会儿,太太说,除非那姑娘肯白纸黑字地签下协议,说孩子生下来后与朱家毫无瓜葛,朱家也不会支付一分钱。”
“刚闹起来的那会儿?”索朗抓重点的能力很强,马上叮着问:“这么说,后来岳茵的态度改变了?”
齐阿姨又不说话了,不知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用沉默表示抗拒。
索朗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屋里的陈设。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还是齐阿姨耐不住了,嗫嚅着说:“后来,安少爷承认了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平少爷一气之下又离家出走了。太太,没过多久,就搬到霞岩寺去了。”
“岳茵这反应,也太大了吧?”钟鸣不可思议地挠了挠头。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孩子生下来了吗?”索朗问。
“嗯,生下来了。”齐阿姨低着头,小声答道。看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个姑娘呢?朱长安是怎么处理的?”索朗又问。
“他们结婚了。”齐阿姨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悲凉。
“结婚了?!”钟鸣的反应有点过度,大声说道:“朱长安不是只结过一次婚吗?他的妻子是鲍洁玉......”
话说了一半,钟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而后,震惊地睁大眼睛,问:“那个姑娘,难道就是鲍洁玉?”
齐阿姨叹了口气,泪水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呜咽一声,喃喃道:“我可怜的安少爷呀、我可怜的平少爷呀。”
“那,那个鲍洁玉,和朱长安结婚后没多久就又离了婚,然后就带着孩子跟谷峰出国了。难道说......”
钟鸣被自己的脑洞惊到了,顿了顿,才迟疑地说:“难道说,那个孩子是谷峰的?”
“孩子不是谷峰的。”索朗摇摇头,语气平静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孩子应该是朱龙的。”
“你说什么?”钟鸣的嘴张得老大,仿佛刚吞了一个完整的咸鸭蛋。
索朗没理会钟鸣,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齐阿姨。
齐阿姨身子猛地一颤,抬头对上索朗的目光,又赶紧垂下眼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索朗不答反问:“齐阿姨,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按说,这样的丑事,朱家人肯定会严守秘密,即便是对您也不会轻易透露的吧。”
“我、我只是,”齐阿姨轻轻侧过脸,躲避着索朗那似乎能灼伤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我那天,只是偶然听到了夫人和老爷说话。”
说完,也许是怕他们不信,又低低地解释了一句:“那天,老爷突然来家里找夫人,他们开头说话的声音还不大,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我在自己房间里都还能听到。”
钟鸣刚想问他们都说什么了,却被索朗一个眼神制止住。
齐阿姨的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神迷离,似乎又回到那个压抑的,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夜晚。
那天,她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然而,薄薄的门板却挡不住源源不断传来的争吵声。
“朱龙,你这个禽兽,连自己儿子的女人都不肯放过。你还配做一个父亲吗?你还配做一个人吗?”岳茵一改往日的冷漠寡言,咆哮的声音如同愤怒的母狮。
朱龙原本一直没吭声,亦或是声音太小齐阿姨没听到。但此时显然是被骂急了,声音也狂暴了起来。
“岳茵,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如果不是你横竖拦着不让长平娶洁玉,那姑娘也不会死缠烂打找到我身上。”
“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无耻,这种借口你居然都找得出来。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拦着不让那个狐狸精进门吗?”
“你发什么神经,我怎么知道?”朱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我发神经?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一个接一个地换女人,那些女人各个长得都和许泓那个狐狸精有相像的地方。这个鲍洁玉就更不用说了,和许泓那个狐狸精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少张口闭口狐狸精的。许泓再怎么着,也比你这个醋坛子强百倍。”
“是吗?那狐狸精那么好,你为什么甩了她,反过来娶了我呢?别忘了,你原来就是清江面粉厂的一个小工人,如果不是靠着我们岳家,你能收购清江面粉厂?你能拥有这么大的龙盛集团?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忘了想当年是怎么跪着求我爹帮你的了吧?”
“啪”地一声,有东西被摔在地上,清脆地炸裂开来。
事后打扫的时候齐阿姨才知道,那是太太最喜欢的一个玻璃杯,专门从芬兰带回来的,据说一个杯子能顶她一年的工资呢。
于是,岳茵的话变得更加刻毒起来。
“朱龙,你个老色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同意长平娶那个小狐狸精,其实是早就起了贪占的色心了吧。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亏你想得出来。如今长平想明白了,不上当了,你就又想让长安来接盘了?你还有一点儿做人的廉耻之心吗?”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朱龙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鲍洁玉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我的种,她想生下来,我就要让她生下来。你拦是拦不住的。”
“她爱生不生,和我没关系。”岳茵的声音同样阴寒刺骨,“但是你别忘了,我们在结婚之前是签过协议的,你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只有你和我生的孩子才有继承权,你和其他的狐狸精,就算生上一百个狐狸崽子,也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停顿了一下,岳茵又说:“你耍得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怎么,你觉得让长安认下那个小狐狸崽子,将来就可以把财产通过长安传到他手上?你就做梦吧!”
朱龙不知说了句什么,岳茵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朱龙我告诉你,长安,长安他不是傻子。就算他现在迫不得已接下了这个烂摊子,等你死了,你觉得,他还会继续养一条来和自己分家产的祸根吗?”
“长安和你这个疯婆娘不一样,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这一点,从他一直对长平照顾有加就能看出来。”
朱龙的语气并不是很笃定。与其说是在说服岳茵,还不如说是想说服自己。
“是吗?”岳茵又发出一串阴森的冷笑,说:“那你不妨赌一把试试。你死后发生的事,我会原原本本地写在纸上,给你烧过去。”
说到这儿,齐阿姨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战。十多年前发生的事,至今回忆起来,仍然让她不寒而栗。
再看钟鸣,已经被如此离奇又狗血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
清心寡欲的修佛居士岳茵、道貌岸然的成功商人朱龙,当你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感到的只有惊悚。
钟鸣看看索朗,却发现他表情依然平静,倒像是早就猜到了似的。
只听索朗问道:“齐阿姨,您听到的这些,从来没对朱长平讲过吧?”
“没有,没有!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齐阿姨摇头,一缕花白的头发滑落下来,被泪水粘在脸颊上。她拢了拢头发,又说:“更何况,平少爷跺脚一走,我根本就见不到他,就算想说也找不着人呐。”
“安少爷最终还是和那个鲍洁玉结了婚。太太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参加,直接搬到庙里去住了。老爷倒是搬回来住了,可安少爷又在外面置办了自己的房产,带着老婆孩子搬走了。这一家人,过的叫什么日子啊。唉!”
叹了口气,齐阿姨继续说:
“朱家已经散了,虽然没人赶我,但我也不能死乞白赖地待着不走哇。所以,我就给太太说了一声,回清江老家去了。
“就这么过了7年多,忽然有一天,平少爷忽然来看我了。自我离开朱家之后,这还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朱家人呐。
“我给朱家做了一辈子保姆,无儿无女。平少爷见我日子过得苦,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甘泉。
“他说他就自己一个人,想让我帮他照管家里。我知道,他这哪儿是需要我照管,分明是想照顾我呀。我的平少爷,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呀。”
索朗一看老人家又要开始抹着眼泪念朱长平的好,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朱长平走了那么多年,突然回来,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齐阿姨犹豫了一下,说:“平少爷倒是没说过,不过,我总觉得,跟安少爷和舅老爷有关。”
“舅老爷?您说的是岳茵的弟弟岳萧吗?”钟鸣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啊,就是岳家的舅老爷。”齐阿姨说,“我刚来的时候,舅老爷还是个小伙子呢,嘴甜会说话,人长得也精神......”
一看齐阿姨又要开启“忆往昔美好时光”的模式,索朗赶紧插嘴打断,问道:“您怎么知道朱长平回来是与岳萧和朱长安有关呢?”
齐阿姨觑缝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那还是平少爷刚回来没多久的事。有一次,舅老爷来家找他,俩人聊了大半天。我依稀听见舅老爷张嘴‘你哥’闭嘴‘你哥’地说着,平少爷却一直不说话。
“后来,舅老爷又来了一次,这次是带着安少爷一起来的。哥俩那么多年没见面,开头很生分,但慢慢处得就好了。
“所以我就想着,平少爷这些天在外头漂泊着,肯定吃了不少苦,难免就想起原来在家里的日子,也会想起家里的亲人。
“太太这些年一直住在庙里,老爷也呆在那个海岛上不回来,但他毕竟还有舅舅和哥哥呀。所以,这就回来了嘛。”
齐阿姨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却说服不了索朗。他的手指,又开始在下巴上摩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