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室内，姬宗熠独自坐在几十块牌位面前，已经沉默许久。
从这些牌位上刻着的名讳来看，很显然都是姬家列祖列宗。
又是一炷清香燃尽，看着那兀自不断的香灰，姬宗熠轻叹一声，起身，再焚香，大礼参拜。
“太祖，太宗，高宗，德宗，列祖列宗，晚辈来看望你们啦……”
他语气悠悠：“或许……是最后一次。因为，后辈也要去参战，咱不能给老姬家丢人。”
顿了下他轻笑道：“姬家，蒙帝昊赐封九大姓，传承五千年，自一千年前登顶，封人皇而泽备世间五百年平安，此后诸侯纷争，皇权势微。但咱知道，每一位先辈、每一代子孙都在励精图治，我们从未忘记使命，也未曾忘记初心。只是，时不与我罢了……”
他神色掠过一丝复杂：“然则，终归遗憾啊，自五百年前临宗以来，大周日渐衰落，勉强支撑三百零八年，凑足了太宰当初之谌言，随后……”
他叹气：“皇权衰败，尽管儿孙后辈呕心沥血，却也难抵历史大势。到了晚辈这一代，呵呵，更是连皇位都丢了呀。”
他忽然笑笑：“但咱也不觉得对不起先人，所谓人皇，便是人间帝皇，代表芸芸苍生，岂能只顾着自家霸权？我一直在想啊，怎么能在我这一辈顺天应人，将皇权、将人间妥善交接给下一代有道者。幸好呢，晚辈是幸运的，遇上这一代骄阳晧月。”
他颇有些骄傲：“儿臣完成了老姬家的历史使命，把肩上的担子交给了更合适的人。列位祖宗恐怕没想到，是咱儿媳妇呢，谁知道啊，真是有意思，自大华朝以来五千年历史，第一位女皇诞生了。不过呢，列祖列宗，咱也该骄傲，毕竟是咱家媳妇。而且，咱这媳妇当真了不起，横推六国，一统大华，车同轨，书同文，盛世煌煌，堪称千古一帝。”
他缓缓诉说着嬴无双的功业，足足一盏茶功夫，才忽然顿了下，笑道：“列位祖先也都发现了，这其中，咱家那半个儿是最了不起的。呃……其实说半个也不对，人皇嘛，天下子民本来就算人皇半个儿，加上剩下那半个，还算囫囵个……”
自我解释一番，他摇头失笑，言归正传。
“平安儿不但帮媳妇横扫六国，如今更成为人间之主，在战寰宇世界，更在对抗天神，抵达我老姬家从未想过的巅峰。我相信，他能赢！但是……”
他认真道：“他需要帮助，在这般时候，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不存在老幼尊卑，都是他的兵，连我这个爹也一样。所以呢……晚辈要帮他打仗去了。这一去……呵呵，或许就像大供奉那般，去去，可能就不再来了。”
他停了下：“但我必须得去啊，父皇都去了，光荣战死，不愧人皇之名。我姬宗熠，要保住姬家荣耀，自然要跟上脚步。只是……唉……我若死了，以后确实没了纯正姬家血脉……”
“断不了。”
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姬宗熠愣了下，回头望去，面露惊喜：“二弟？”
来者俊美无比，唯独如同佛主一般，顶着个闪亮亮的琉璃大光头。
二皇子，姬宗辉。
“见过皇兄。”
他带着微笑，稽首一礼。
姬宗熠脸上的惊喜却没了，眉头蹙起：“和尚，还能指望你来延续香火？”
姬宗辉摸摸光头：“可以先还俗，生他个一儿半女再修行也不迟。”
姬宗熠有点惊讶：“这也行？”
“啊，我觉得行，皇兄觉得呢？”
姬宗熠想了想：“确实行，不过，你只怕也要参战，能保证活着回来？”
姬宗辉摇摇头：“不能，所以，我先生了俩。”
“啊？”姬宗熠嘴巴张开，一脸不可思议：“啥时候的事儿？”
姬宗辉笑呵呵的摸着光头：“很早了。其实，那时候我去婵娟的明月楼，去看的并不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而是她身边那个女倌儿。”
“翠依？”姬宗熠脱口而出
轮到姬宗辉惊讶：“记得这么清楚？”
姬宗熠咧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当初我有点质疑你出家的动机，派人到处打听，也曾让曾静给翠依姑娘送过好处打探消息……”
姬宗辉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不是个省油的灯。咋样，二弟眼光还可以吧？”
“胸圆腚翘，是个好生养的。”姬宗熠一脸深以为然。
姬宗辉嘿嘿笑着：“眼光不赖，你瞧，区区两年就生了两个。”
姬宗熠挑起大拇指：“用平安的话，给你个大大的赞。”
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牌位：“咱俩在列祖列宗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姬宗辉上前两步，“合适，祖宗们知道这消息，应当很高兴。”
姬宗熠点点头：“有道理，孩子们如今何在？”
姬宗辉只是笑而不语。
姬宗熠顿时明白过来，也摇头笑了：“是啊，不知道，不用知道。”
“所以，你我可以放心去死了。”姬宗辉认真说着，身上慢慢腾起浓郁的血腥煞气。
姬宗熠刚要点头，却被这气息弄得一惊，下一刻才注意到他那袈裟颜色很不对劲，打量一番，面色惊异：“二弟，你杀戮很重啊。”
姬宗辉咧嘴，满口白牙森森：“佛有金刚怒目，该降魔要降魔。”
姬宗熠大笑一声：“有道理，那这次，咱兄弟并肩作战！”
姬宗辉也笑着：“好，活着的时候当真没怎么尽过孝，别让老头子等太急。”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所以……他当真不是我弟弟对吗？”
姬宗熠叹口气，转身看着走进来的金城公主。
“来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总要给你个解释。”
金城看着他，许久，阴冷的面色忽然放松下来，淡淡一笑：“父皇，你都认，我为何不认呢。”
姬宗熠颔首：“金城儿，你没让爹失望。”
金城公主走进室内，先是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又拜见了姬宗辉，才看向姬宗熠，轻轻叹口气。
“我如今也是逆天者，怎么会不顾大局。女儿心中早有结论，只想听您亲口证实罢了。娘……她知道吗？”
姬宗熠回头看向单独供奉在侧方的姜子芙的牌位点点头：“心里清楚，从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