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药课地窖，永远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古墓。
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各种草药与矿物粉末的复杂气味。
石砌的拱顶垂下粗重的铁链，吊着一个个铜制的通风罩，像沉默的绞刑架。
光线，是这里的奢侈品。
每一张实验台上方，都悬着一盏昏暗的水晶灯，那光芒仅仅能照亮坩埚周围一小片区域，将更广阔的黑暗，衬托得愈发浓郁。
哈利、罗恩和赫敏所在的独立操作区，被一扇刻着蛇形花纹的黑曜石屏风与其他小组隔开，形成了一座孤岛。
气氛，比地窖的石头还要冰冷。
哈利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块千年寒冰中间，连呼吸都快要冻结了。
罗恩坐立不安。
他好几次鼓起勇气，侧过头，嘴唇翕动，想对赫敏说些什么。
道歉的话，昨晚在哈利面前演练了不下二十遍。
可每一次，他看到的，都只是赫敏决绝的、不带一丝温度的侧脸。
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面前的材料上。
用一把小巧的银制小刀，专注地切割着月光石，每一刀落下，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图例。
那专注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手中那块冰冷的石头。
就在罗恩第五次尝试失败，颓然地垂下头时，一个阴冷的、如同蛇信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哦，看看，韦斯莱先生。”
西弗勒斯·斯内普，像一个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滑到了他们的实验台旁。
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的讥讽。
他俯下身，油腻的黑发几乎要垂进他们那口黄铜坩埚里，用他标志性的、拉长了的腔调，慢悠悠地说道：
“您那扞卫霍格沃茨荣誉的激情，是不是和您坩埚里的药剂一样，熬干了？”
“现在，又想和通敌者朋友，套近乎了？”
通敌者这个词，狠狠扎进了罗恩的心里。
那是他自己说出的话，此刻，却被斯内普捡起来，变成了羞辱他最锋利的武器。
罗恩的脸，“轰”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羞愧、愤怒、无力，像三头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斯莱特林那边，已经传来了马尔福压抑的、幸灾乐祸的窃笑声。
斯内普显然很享受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正准备继续他的毒液演讲。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与石材碰撞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赫敏放下了手中的银制小刀。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而坚定的火焰。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瞬间斩断了地窖里凝滞的空气。
“教授，格兰芬多的勇气，勇于面对任何情况。”
斯内普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
整个地窖，所有学生的动作都停了。
格兰芬多的人一脸惊骇。
斯莱特林的人满脸错愕。
格兰杰？
她疯了吗？
居然敢当面顶撞斯内普？
罗恩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赫敏。
她……她是在为我说话？
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羞愧和愤怒。
斯内普缓缓地，将目光从罗恩身上，移到了赫敏脸上，那眼神，变得像数九寒冬的冰凌。
“不知悔改的万事通！”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为你的无礼，格兰芬多扣二十分！”
然而，赫敏没躲。
她甚至迎着斯内普的目光，站了起来。
动作很轻，却让斯内普的话头戛然而止。
她直视着斯内普那双能让大部分学生吓破胆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恕我提醒您，教授。”
“根据教务处开学时颁布的《霍格沃茨纪律条例增补手册》第三章第七条，”
“所有非学术性扣分，必须以书面形式，向纪律办公室主任报备，并由其审核通过后，方能生效。”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小锤，不偏不倚地，敲在了斯内普最敏感的神经上。
“我想，布莱克主任会很乐意听您解释，”
“为什么告诉别人什么是格兰芬多的勇气，属于需要扣分的范畴。”
地窖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斯内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蜡黄转苍白转铁青，再从铁青，隐隐发紫。
他像被噎住了一样。
布莱克！
又是布莱克！
他被自己最讨厌的人——那个该死的布莱克，制定的规则，给死死地将死了！
不，还得加上一个混蛋道格。
他可以想象，如果他真的把这份扣分申请交上去，布莱克那个混蛋，会用怎样夸张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在办公室里嘲笑他一整个下午！
罗恩的心脏，砰砰狂跳。
他看着赫敏的侧影，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她原谅我了。
她一定是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斯内普一走，他就要立刻、马上、郑重地再次道歉！
哈利也看呆了，哪怕以前强硬的赫敏也没有今天这么帅，心中涌起一阵与有荣焉的骄傲。
斯内普发出一声压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哼。
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没有再提扣分的事。
但他猛地一甩袍袖，那黑色的长袍，像一只愤怒的蝙蝠，刮起一阵冰冷的风。
地窖里，格兰芬多的学生们，几乎要忍不住欢呼出声。
赢了！
赫敏·格兰杰，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斯内普吃了个哑巴亏！
赫敏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坐了回去。
罗恩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丝讨好的笑容，凑过去，压低声音：
“赫敏，谢谢你，我……”
话没说完。
赫敏拿起那把银制小刀，重新专注于切割月光石。
她的眼神，没有分给罗恩哪怕一秒。
仿佛刚刚那个舌战斯内普的女英雄，根本不是她。
仿佛身边的罗恩，依旧是一团会呼吸的、令人厌烦的空气。
罗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刚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
那道墙，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高、更冷了。
哈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叹一口气。
赫敏刚才的行为，不是原谅。
那是格兰芬多的狮子，下意识保护自己领地。
是原则问题。
但这，和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是两码事。
在接下来的整堂课里，格兰芬多的学生们，都体验到了什么叫地狱。
“隆巴顿！你那只肥胖的蟾蜍，都比你更懂得如何控制火候！”
“波特！你的搅拌手法，简直像在用一根烂树枝，掏巨怪的鼻孔！”
“韦斯莱！你再敢往坩埚里多加一根非洲树蛇的皮，我就把它塞进你的喉咙里！”
他像一头暴躁的、巡视领地的黑龙，不断地咆哮，挑剔着每一个细节。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靠近哈利他们那张实验台一步。
无声的胜利，比任何言语都更响亮。
这胜利属于格兰芬多，属于赫敏，甚至属于哈利。
却唯独，不属于罗恩·韦斯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