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看着画像上的人，她琢磨许久，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画上的那支步摇。除了瓷娃娃，似乎还在谁身上见过，一个和瓷娃娃很像的人……是了，那个给她梳发的老板娘戴着它。
那时她一眼看上去觉得她和瓷娃娃很像，便是因为她头上那支翠绿的步摇，后来才发觉她们的脸也很像。老板娘还打趣着，是老人家照着她的模样画的。
或许，她真的和唐旭有点关系？
她方想和白泽起这事，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白泽拉着她往后退，捏诀隐去身形。因着门被掀飞，阳光直直穿过这个缺口落下一道影子，一只巧的绣花鞋踏过门槛，朝桌子的方向走来。
女子看着画卷长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将画卷收起来。她抱着画卷往外走，头上翠绿的步摇轻晃着，将饶目光尽数隐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时盯着那支步摇，瞧见上头飞下来一只绿色的化蝶。
四周不是何时变得越来越暗，它仿佛黑暗中唯一的光，扑棱着翅膀落下些许荧光粉末。沈时不自觉地跟着它往前走，蝴蝶忽然停下来转了个头，她伸出手，蝴蝶轻飘飘停在她指尖。
咔嚓——
蝴蝶化作光屑落下，点亮黑暗。
沈时抬头看见身着华服的少女，她手中拎着食盒，快步往前走。沈时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她不晓得这是哪里，也不认识这个少女，方才跟上去也是下意识地举动。
少女在一座亭子前顿住步伐，她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把碟子一一摆出来。她派人取了火炉，慢慢煮着茶水，她约莫是在等人，但那人迟迟未到。她也不生气，轻啜着茶水，一边吃点心一边翻着话本。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少女的话本看了大半，远处有个身影疾步走来。他微喘着气，站在离石桌不远处。少女抬头看着他，将桌上放凉的茶水推过去，笑道：“先坐下喝口茶定定心，有话慢慢，不急的。”
青年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少女将茶壶推到他跟前，他拎着茶壶给自己续了几杯，捏着杯子却不话。他几度抬眸看向少女，又垂眸看着茶杯。
“唐兴泽的事查得如何？证据充足，顾延尉应当很快就能替他洗清冤屈。”少女忽然出声，她放下话本，捏了块点心，“还有陆家，听闻他们已经收进牢狱，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许久没听到青年的答复，少女将糕点咽下，指尖相互摩挲着擦去糕点屑。她有意压低嗓音：“顾明夷，你可千万别想着动用私权放人。陆家做的那些事，父皇其实都晓得，他心里恨极了陆家，你别犯傻啊。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明白么？”
顾明夷眸光复杂地看着低头咬点心的少女，他目光落到她发间，上头带着不少珠钗，她额间贴着花钿，青黛描眉红唇点妆。他轻笑道：“唐旭，你在宫里过得如何？如今的你是真正的公主了，锦衣玉食，随时有人陪在你身边。”
他张了张嘴，没话，唐旭替他把后面的话完：“陆芷却从掌上明珠落为狱中囚犯，是不是？可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我的错。你便是徇私也得有度，陆芷或许是无辜的，但陆家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唐旭捏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慢吞吞吃完，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我言尽于此，顾大人自己斟酌吧。”
罢，她转身离去。
沈时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唐旭走，她回头看了眼顾明夷，见他怔怔地看过来，而后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晓得是何故，她总觉得那样的顾明夷有些可怜，他和唐旭之间似乎隔起一堵墙。或许他想的并不是陆芷，她猜不到他想的话，但那时他看着唐旭的目光里，有怀念和淡淡的欢喜。
这种的眼神，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个叫明夷的道士听人提起师父时，也会流露出同样的目光。
原本沈时看到的唐旭面上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脸，可这之后她的脸渐渐清晰起来。直到唐旭提出带顾明夷去见父皇，让他给陆芷求情。他皱着眉，许久才应了声好。
唐旭等在御书房外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上云。听到身后吱呀的声音，她转过身见顾明夷跟着皇帝一起出来有点意外。皇帝问她愿不愿意放过陆芷，她没回答反倒是看向顾明夷，见他微不可查地摇头，她轻笑出声。
“可以救人，但顾大人要完成本宫的三个心愿，放心不会为难顾大饶。”
顾明夷深深看着她，低声道了句好，随即向皇帝告退。
“旭儿这般轻易答应可是会很吃亏的。”
“父皇已经从他那儿得到想要的，总该换他想要的，也算是我任性一回吧。”她忽然偏头看着皇帝，笑意盈盈道，“父皇可否把顾明夷两处住宅旁的屋子送儿臣做府邸？”
唐旭要到那两处房子便悄悄从宫里搬出去，是以顾明夷瞧见趴在自家墙头的唐旭被吓了一跳。她笑着冲他招手，又指指地面示意他拿梯子来。
待翻进去，她笑道：“顾明夷，我来找你完成第一个心愿。记得你以前要送我的那支步摇，你反正没送人，就送我吧。”
顾明夷面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唐旭打断：“我方才还瞧见你拿在手上的，可别谎来骗我丢了。”
被这么拆穿，顾明夷将藏在袖间的步摇拿出来递过去，唐旭却没接。他抿着唇抬手将步摇戴在她头上，因着手微微颤抖戴得有点歪。他面色如常，耳朵却通红一片。唐旭噗嗤笑出声，他别过眼没敢看她。
“哎，看一下嘛，顾大人，别害羞呀。”
“唐旭，别闹了。”
此后，唐旭时不时翻墙来找顾明夷。似乎是觉得好玩，她总喜欢调戏他，非得等他红着耳朵敲她的脑袋让她别闹才罢手。她曾问过顾明夷，为何要救陆芷，他只了救命之恩四字，她笑着调侃他应当以身相许。
顾明夷一反常态回她道：“那把我许给你，好不好？”
这句玩笑话却很快成真，皇帝碍着外面的风言风语给他们赐婚，顾明夷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走出大殿，唐旭还有点恍惚，当驸马是不能有官职的，顾明夷当真愿意放弃？
她道：“你真想当驸马？以后就不能当官了，过日子还得看我的脸色，你当真愿意。”
顾明夷看向她，眸子里盛着温柔：“不是把我许给你么，你那时不是同意了。”
她有些疑惑：“那时不过是开玩笑的，你我都没当真。”她略一思忖，“婚姻不是儿戏，虽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人，但你万一有了我也不想耽误你，来有流言确实是我的错，害你受牵连。可你冲我使个眼色，我替你拒绝便好。”她看向顾明夷，却见他笑得愈发温和，“你当真喜欢我才想和我成亲？”
顾明夷没答话，唐旭凝神琢磨着，没发觉顾明夷一直牵着她的手。抬眸瞧见不远处的陆芷，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皇宫没那么容易进来，陆芷却混了进来，且看着满脸怨容怕是来者不善。
陆芷一步步走近，她看着唐旭的手，直到此时唐旭才发现顾明夷牵着她的手。
“顾明夷，为何不救我爹，我救过你，我爹于你有知遇提拔之恩，你就这么对我们陆家？”她红着眼，哑声质问，“你替陆家求情，让他们放我爹一条生路，就拿她的命来换，好不好？”
不过是眨眼间，陆芷袖间滑出一柄匕首，她抬手刺进唐旭的胸口。顾明夷一下慌了神，用力推开陆芷抱住唐旭，周围的人听到声音迅速赶来将陆芷压住。
“快去传御医！”
顾明夷的声音不稳，他颤着手想把人抱去太医院，却被唐旭出声拦住：“她今日是特意来杀我的，匕首刚好穿透心脏。咳咳，怎么哭了，你哭的时候好丑的。”
他嗓音低哑：“嗯，不哭了。”
唐旭抬手抚上他的脸，扯着嘴角艰难地笑了：“我要走了，你记得好好活着，开心点。还有，要记住我呀，就记……一辈子……”
顾明夷拉住她下滑的手，凑近唇边亲了亲：“嗯，记一辈子。”
唐旭笑着闭上眼睛，四周随之变暗，黑暗中似乎有谁在低低的压抑地哭着。
——
沈时站在黑暗中，身后飞来一只绿色的蝴蝶，她跟上蝴蝶往前走。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光，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帐顶，偏头打量外面的景象，又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还带着白泽给她的红绳铃铛。她撑在床上直起身，将将穿好鞋子，房门忽然打开。她瞧见白泽，不知怎的突然安下心来。
白泽走到她身前，淡声道：“你先前在木屋里忽然睡着，让那个老板娘发现了，这里是她的宅子，暂时借我们住一阵了。你既然睡醒了就怎么回事。”
沈时努力回忆一番，发觉自己只记得盯着那张画，然后就看见蝴蝶。她揉着有些犯疼地脑袋道：“我也不晓得，只记得一只绿色的蝴蝶和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