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连山南,四季花海。
祀沐河畔,南昭行宫。
南北北的宫殿中,一张硕大的床上。
童念瑶安静躺着,呼吸均匀。
双目紧闭,沉沉睡着。
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一身红衣的南北北托着腮坐在床边地上,看着童念瑶的侧脸。
脸上泪痕未干,容貌憔悴无比。
半点儿没有了纵马花海间的飒爽英姿。
一双大眼睛,血丝清晰,上一次哭,或许就在之前。
大殿门口,两位侍女看着,没有上前,低头思语起来。
“童姑娘不是没事儿了吗?怎么公主殿下还是这个样子?”
“公主殿下不是为了童姑娘而哭。”
“那是谁?”
“你说呢?”
“圣山那位公子?”
“多半是吧。”
一人点头。
“公主殿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而那位易公子没有出来,最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没人说得清楚,不过…”
“不过古境关闭,没出来的人,永远出不来了吧。”
“生离,死别,哪个痛?”
有人提问,却没人回答。
大殿静了下来。
无论是床边,还是门口。
红云绿雪说着话,南北北起了身。
小心将童念瑶的被子掖好,转身来到了门口。
红云瞧见南北北过来,屈膝行礼,开口道:
“公主殿下,栖灵谷的人明日便到。”
南北北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绿雪开口道: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是要去哪?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应多多休息才是,而且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啊。”
说着,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补汤递到了南北北身前。
南北北看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不饿,我出去一趟,你们照顾好童姐姐。”
说着,快走两步翻身上了红色骏马,一提缰绳,双腿一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留下两道烟尘,直奔行宫大门而去。
看着南北北的背影,两位侍女摇了摇头。
红云回屋,绿雪脚尖轻点,远远跟着南北北。
许是骏马速度太快,风扰了眼睛。
眼泪,从南北北的双眼流了下来。
沿着之前的泪痕,被风吹走了一半。
花海间,马蹄哒哒,垂泪无声。
孤月众星相随,夜晚的路,很亮。
出行宫后一路向北,骏马速度极快,眨眼间,锦官城遥遥在望。
城西的路上,全是出城的人。
大包小裹,赶车步行。
长长的队伍,向着西方赶去。
南北北看了眼,绕过了锦官城,继续向北。
不知走了多久,星辰消失,孤月不见。
花海的天,阴了起来。
跑着跑着,出现了人。
神色凝重,行色匆匆。
从那来去如风的速度来看,都是修行之人。
瞧见纵马飞驰的南北北,或是抱拳,或是点头。
南北北仿佛看不见这些人一般,眼中只有泪水,与前方。
夜色中,花海有处亮起。
走近看,是一排排的灯笼。
缰绳往后一拽,火红骏马慢了下来。
在穿过许多大帐之后,停在了最大的一顶前。
翻身落地,有士兵上前牵走骏马。
南北北走到大帐门口,停了下来。
里面,有声音传出。
“开始了吗?”
“派人去了,现在应该开始出城了。”
“要多久?”
“锦官城繁华,人口众多,想要一个不剩,最少也要三天左右。”
“三天?不行,太久了,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爷爷,真的如此严重吗?”
问题问完,一声叹息响起。
“只怕比想象中还要重,从里面人带出来的消息看,对古境动手脚的人,要的不仅仅是古境与里面的人,只怕后面还有更大的图谋。”
“具体是什么呢?”
“不清楚,只能先准备,去吧。”
“是,爷爷,我这就加派人手,用最快的速度将锦官城的人清空。”
“不只是锦官城,祀沐河两畔,凡是阴云笼罩的范围,都要清空。”
“是,爷爷!”
回答斩钉截铁。
脚步声响,大帐中出来了一个人。
南昭皇帝,南风瑾。
被他称为爷爷的,自然是南昭老祖,真武境界的南行一。
南风瑾出得大帐,正瞧见南北北擦掉脸上泪水。
走到南北北身前,开口道:
“小妹,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着吗?”
看着南北北那憔悴的小脸儿和通红双眼,南风瑾的眉头皱了起来。
打小被惯上了天的南北北何曾这般哭过。
心疼,是必然的。
红云绿雪劝不了,南风瑾也劝不了。
那少年利剑穿胸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不是躲开长剑,而是把南昭的公主丢进了法阵之中。
那一丢,将南北北丢进了法阵,却也死死抓住了她的心。
目睹一切的南北北,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抬头看向自家哥哥,嘴角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
“五哥,你去忙吧,我没事儿,我来看看爷爷。”
看着南北北脸上的假笑,南风瑾叹了口气,伸手在南北北有些凌乱的头上宠溺的摸了摸,转身钻进了黑暗中。
南北北撩开大帐门帘走了进去,只见大帐中光亮无比。
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挂在顶端,照亮了全部。
柔顺皮革铺成的地面纤尘不染,名贵檀香缓缓燃烧,安神味道充斥营帐。
南行一负手而立,有些佝偻的身子比之前还要弯上几分。
翠绿的皎月弓挂在墙上,绿光流转。
南北北看着皎月弓,一直在脑海中不肯离去的瘦弱身影渐渐清晰。
万剑出,杀火云。
长弓开,退妖王。
水潭旁的赠玉出境,火堆前的香甜烤肉。
沼泽中的无所畏惧,草原上的大败群雄。
妖兽群中的从天而降,断龙石前的力拔山兮。
法阵消失前的一掷,龙鳞飞舞间的相护。
每一瞬,每一幕,都深深刻在了南北北的脑海中。
那持弓握剑的少年,叫易年。
看着看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透过窗口看着天空的南行一慢慢转身,走到了南北北身前。
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人都有自己的命,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南北北听着,眼泪更甚。
“爷爷,他明明救了所有人,可为什么…”
南北北说着,没了声音。
没声音的那句,不知是为什么没出来,还是为什么会有人在那种时候还会对他出手。
“人心啊,永远都猜不透。”
南行一说着,叹了口气。
南北北伸手擦干眼泪,看向南行一,开口问道:
“爷爷,他真的死了吗?”
“唉…”
南行一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当胸一剑,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修行之人,活下去的希望也不大。
而中剑之时,那少年,是个普通人。
“爷爷,他医术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把自己治好对不对?”
南北北问着,眼中的盼望之意让南行一不忍心回答。
医术再高,总要有施展的机会。
看着默不作声的南行一,南北北脸上的盼望慢慢消失。
不回答,便是回答。
眼中的泪越聚越多,柔顺的皮革,湿了两处。
南行一与南风瑾一样,伸手摸了摸南北北有些凌乱的头。
目光收回之时,扫过了南北北的腰间。
那块儿让她随身带着的玉,不见了踪影。
“玉呢?”
南行一指了指南北北腰间,开口问着。
南北北低头看去,开口回道:
“丢了。”
“何时丢的?”
“不知道。”
南行一听着,点了点头。
轻轻拍了下南北北的脑袋,转身走到了窗边,看着越来越重的云层,若有所思。
南北北不知是第多少次擦干眼泪,走到了南行一身后。
“爷爷,您能打开太初古境一次,就不能打开第二次吗?”
南行一摇了摇头。
“古境出现的时候能打开,可现在时间已到,古境完全关闭,想打开,目前还办不到。”
“可妖族就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出来与进去不一样,大陆不会动,气息永远在这里,只要有联系,就有出来的可能,而古境在另一片空间,没有气息指引便找不到,找不到,那便打不开,现在没有第二块玄黄宝鉴了。”
南行一耐心的解释着。
南北北听着,没有说话。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爷爷,查出最后出来的人是谁了吗?”
不管少年死没死,仇,总是要报的。
他不能报,那便自己来报。
南行一摇了摇头。
“很多,杀不过来的。”
“为什么?”
明明就是一个人,为什么叫很多?
“除了你们几个与他交好的,所有人都想他死,就算他救了人,也会被忽略,人心这个东西,猜不透的,沈风性子,古境中受了易年恩惠,出来之后第一件事一定是找人报仇,可你瞧见他有什么动作了吗?牵扯的太广,他不敢拿悬羽宗冒险,爷爷我也不敢拿南昭冒险。”
“可是…”
南行一摆了摆手,打断了南北北的话。
“没什么可是的,易年只是一个引子,这把火,要烧到圣山上,敢阻拦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是非对错不重要,东边那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山,才重要。”
南行一说着,摇了摇头。
大帐外的天空,传来了雷声。
与古境中的,一模一样。
或许,世间的雷声,都是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