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讨杯茶喝…\"
易年语气平和,却让谢三更的膝盖又弯了几分。
\"二位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说着,转身便去后面催了。
不多时,伙计战战兢兢奉上茶具。
松石釉的茶盏在灯光下泛着幽蓝,与窗外雪色交相辉映。
当沸水冲入茶盏时,蜷曲的茶叶舒展开来,竟真如雾凇绽放,茶香瞬间盈满大堂。
角落里,最后几位客人正悄悄起身。
有个戴斗笠的甚至顾不上拿回押在柜台的玉牌,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诸位且慢…\"
易年忽然开口。
那斗笠客浑身一僵,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茶钱记我账上…\"
易年端起茶盏轻嗅,\"天寒地冻的,别白跑一趟…\"
众人如蒙大赦,却再不敢交谈,只默默退回座位。
整个大堂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所有人都在机械地灌着茶水,恨不得立刻消失。
\"说说异人…\"
易年抿了口茶,突然道。
谢三更的袖子扫落了茶匙:\"这个…\"
\"茶钱不够吗?\"
周晚突然插话,伸手扔在桌子上一个铜板。
这,可能是周小爷这辈子最小气的一次,但也是最大气的一次。
给钱,便代表不想撕破脸皮。
所以这不是给钱,而是给面子。
谢三更听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恭敬递给易年,开口道:
\"这是记录的所有,请过目…\"
易年接过,扫了两眼后递给了周晚。
这时,茶楼深处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地。
周晚眉头一皱,开口道:
\"就这些?\"
谢三更的胡子抖了抖,开口道:
\"王爷明鉴…确实只有这些…\"
易年转动茶盏,看着盏壁上的山形纹路,开口道:
\"有姜家人掺和吗?\"
\"不…不确定…\"
周晚与易年交换了个眼神。
窗外风雪渐急,拍打得雕花窗棂咯咯作响。
易年手一挥,忽然推窗,寒风卷着雪片灌入,吹熄了附近几盏灯烛。
\"不够…\"
风冷,声音更冷。
谢三更抱拳行礼,开口道:
\"易公子,这已经是不用问的极限了…\"
\"放心…\"
易年听着,指尖凝出一缕青光,熄灭的灯烛重新亮起。
\"这是生意,不是寻仇…\"
说着,放下茶盏,盏底与茶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
就像一年前手拍在桌子上时那般。
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开口道:
\"把上面的内容查清楚,茶钱不会差你…\"
谢三更伸手接过纸条,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开口道:
\"小的立马吩咐下去…\"
易年点点头,看了眼周晚,开口道:
\"喝够没?\"
周晚懒洋洋的起了身,开口道:
\"也就那么回事…\"
说着,把方才扔在桌子上的铜板塞进了怀里。
易年朝着谢三更点点头,起身离开。
楼中喝茶的人,如获大赦。
离开茶楼时,雪已积了半尺深。
周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笑出声,开口道:
\"小爷现在信了…\"
\"信什么?\"
\"信你当初真是'敲打'过他们。\"
周晚回头看了眼茶楼,所有窗户都映出慌乱移动的人影,\"这'不用问'号称连皇室秘辛都敢卖,见了你却像老鼠见了猫…\"
易年弯腰抓起一团雪,在掌心捏成紧实的雪球,开口道:
\"因为他们清楚,我能让这座情报帝国一夜之间...\"
雪球在他指间爆开,碎雪簌簌落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周晚回着,长街尽头传来打更声,混着风声,听不真切。
这一刻,周晚忽然觉得,这雪夜中的上京城,就像方才那盏云顶雾凇,看似清澈平静,实则每一片茶叶都藏着惊涛骇浪。
雪,依旧在下。
夜色已深。
长街两侧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某种不安的预兆。
二人走着,不知要去哪里。
“不用问能找到姜家吗?”
周晚忽然开口,靴底碾碎了一片冻在青石板上的薄冰。
“不知道…”
易年的回答很轻,白雾从唇边逸散,转眼便被风吹散。
周晚眉头一皱:“不知道你还来这儿?”
易年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开口道:
“他们找不到姜家,不代表找不到别人…”
“别人是谁?”
周晚问了一半,突然停住,瞳孔微缩,“你要用‘不用问’找无相生?”
“嗯…”
易年点头,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凝成一道细线。
“无论是姜家还是异人一族,只要有动作就会有端倪,但无相生藏得太深了…”
说着,声音沉了下来,“他所求的东西,不比姜家给大陆带来的危害小,甚至犹有过之…”
周晚沉默片刻,问道:“能找到吗?”
“不知道…”
易年抬头望向夜空,“但得找…”
二人沿着长街继续走,不知不觉间,竟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尽头,一座古朴的院落静静矗立在雪夜中。
星夜苑。
这是晋天星在上京的住处。
院墙上的青瓦覆着厚厚的积雪,门前的石阶已被雪掩埋,连门槛都几乎看不见。
檐下的铜铃冻在了冰里,不再随风作响。
整座院落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烛火透出,仿佛被世人遗忘。
在繁华的上京城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晚低声道:“木阁主遇刺的消息传来后,晋殿主便回了圣山…”
易年点点头,没有说话。
伸手推开院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院内,积雪平整如新,无人踏足。
易年迈步而入,靴子陷入雪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周晚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星夜苑的布局很简单。
前院种着几株老梅,此刻枝头压着雪,偶尔有风吹过,簌簌落下几片。
中庭是一条碎石小径,通向主屋。
后院则是弟子们住的地方,当初易年便是在这里与卓越动的手。
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易年沿着小径走向主屋,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周晚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四周,石桌上的茶具还摆着,杯中的茶水早已冻成了冰。
廊下的棋盘上,黑白子仍保持着最后一局的对峙,只是棋子已被雪掩埋了一半。
一切仿佛凝固在了晋天星离开的那一天。
主屋的门没有锁。
易年伸手推开,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屋内没有点灯,但屋顶的镂空设计让星辉倾泻而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光点如同活物,随着夜空中星辰的移动而缓缓流转。
这是晋天星的习惯。
作为圣山天衍殿的殿主,他一生痴迷星象,这座星夜苑的每一处设计都与星辰有关。
屋顶的镂空图案对应着二十八星宿,地面的光点则是星图的投影。
易年踏入屋内,星光洒在他的肩头,像是故人的手轻轻拂过。
周晚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知道,此刻的易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书案上摊开的星图,墨迹早已干透。
墙角摆放的星盘,指针停在某个特定的方位。
壁架上陈列的古籍,书页间还夹着晋天星常用的那枚银制书签。
易年走到书案前,手指抚过星图的边缘。
应该是晋天星离开前绘制的,图上标注着某个异常的天象。
紫微星旁,多了一颗暗红色的星子,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血煞冲宫……”
易年轻声念出星图角落的批注,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进屋内,书案上的星图微微掀起。
易年伸手按住,却发现星图下方还压着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易年一眼就认出了晋天星的笔迹。
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星移斗转,劫数难避,若归,可往‘天缺’一观。”
落款是三个月前,和周晚说的离开的日子差不多。
易年盯着信纸,久久未语。
外面等着的周晚察觉到异样,走进屋内,疑惑道:
“怎么了?”
易年将信递给他,缓缓道:
“师兄留下的…”
周晚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眉头紧锁:“‘天缺’?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易年摇头,“但师兄既然特意提及,必有深意…”
说着,抬头望向屋顶的星图,那些流转的光点此刻恰好组成一个奇特的图案。
像是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或许…”
易年喃喃道,“这就是师兄说的‘天缺’?”
周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觉得背脊一凉。
那些星光投下的影子,不知何时竟变得狰狞起来,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夜更深了。
易年将信收好,最后环顾了一圈星夜苑,转身离去。
周晚跟在他身后,两人踏着来时的脚印,缓缓退出院落。
关门时,易年的动作顿了顿。
“会回来的…”
周晚低声道。
也不知是在说二人,还是已经离开的晋天星。
易年听着,轻轻点了点头,合上门扉。
吱呀声依旧,比医馆的还难听。
风雪也依旧,星夜苑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那两排脚印,证明曾有人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