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均心中始终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李公公本人死不死，对他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重要的是，方均不能轻易违背自己的原则，轻飘飘地就对曾经帮过自己的人痛下杀手。
他修炼两三百年，最大的底气，不是灰色珠子，不是五色神花，也不是花崽、蓝蓝它们，更不是手头上各种资源，而是四个字：
问心无愧。
因为问心无愧，他才能在这纷繁复杂、暗流涌动的修真界中，坚守本心，结交到一群真正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挚友。
因为问心无愧，他才能在面对各种艰难抉择时，总能保持内心的清明与坚定，不会因一时的恐惧或贪婪而迷失自我。
因为问心无愧，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为了追求速成而走捷径，不会为了提升实力而不择手段。
因为问心无愧，他才能在困境中一次次化险为夷，在逆境中不断成长，在各种进阶中不被心魔所困扰，二百三十多岁就进阶元婴期。
修仙大道，修的不仅是修为，更是心境。
若是为了一时安稳，就违背自己坚守两百多年的原则，对有过帮衬、没有过错的人痛下杀手。
这份愧疚只会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成为日后进阶的最大心魔。
这种邪魔外道，从来都是方均所摒弃的。
但是，他却不能不考虑赵武极的话。
若是李公公不死，一旦他被孔文元抓住，供出牵线的甘仕裕，再顺藤摸瓜查到陈靖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方均营救温念如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她与陈靖胜团聚。
若是因此害死了陈靖胜，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一边是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一边是曾经帮助自己的朋友的性命，方均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他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在违背自己的本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就在方均犹豫之时，丽妃看着他脸色，心中大概猜到了什么，问道：
“汝前辈，莫非不止李公公一人知道情况？”
这话一出，赵武极也不由转头看向方均，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若是只有李公公一人，杀人灭口是一个好办法；可若是还有其他人知晓，事情便复杂多了。
方均闻言，脑海中猛地闪过当初入宫的场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想起李公公当初是带着人去甘仕裕府邸接自己的：贴身跟着的小春子和另一个小太监，还有四名抬轿的凡人轿夫。
这六人都亲眼见过他，也知道李公公接了一个“木匠”入宫。
若是真要按“杀人灭口”的路子来，为了切断所有线索，包括凡人在内的六个人岂不是都得杀掉？
可一想到要对六个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其中还有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方均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
他向来痛恨那些为达目的滥杀无辜的邪修，可若是为了自保，自己也做出这种事，那他与那些自己痛恨的邪魔歪道，又有什么分别？
坚守了两百多年的原则，难道就要在这一刻崩塌？
想到这里，方均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
“不错。当时除了李公公本人外，起码还有六名知情人。”
赵武极紧接着追问道：
“还有哪些人？具体身份可知？”
方均没有隐瞒，如实回答：
“是李公公带过去的两名小太监，一个叫小春子，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另外还有四名负责抬轿的凡人轿夫。
“当时他们跟着李公公，一起去宫外接的我，知道是李公公带我入宫的，也知道在何处接的我。”
赵武极看向丽妃。
丽妃说道：
“小春子……另外一人应该是小英子……这两人没有资格住内庭，只会在外朝居住，只怕想杀都杀不了。”
方均心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啊，若是他能自由出入外朝，那便意味着能直接出宫，根本没必要纠结于“杀人灭口”，早就去找陈靖胜通风报信了。
赵武极也叹了口气，说道：
“如此一来，杀人灭口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且不说外朝的两个小太监碰不到，就算能解决内庭的李公公与四名轿夫，只要小春子和小英子还在，线索就断不干净。万一他们被孔文元找到，照样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方均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无力。
现场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竹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气氛有些沉重。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丽妃忽然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缓缓说道：
“汝前辈，其实……其实事情未必有那么糟糕。”
方均猛地回过神，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嗯？为什么这么说？”
丽妃解释道，语气笃定：
“因为李公公是个出了名的滑头，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
赵武极问道：
“小玉，李公公是什么人？”
丽妃想了想，说道：
“李公公是一个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他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能在皇后与弟子之间的争斗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不站队、不掺和，只牢牢站位孔文元。
“弟子曾多次对他示好，想将他拉拢到身边，可他每次都装疯卖傻，总能巧妙避开，既不得罪弟子，也不惹恼皇后。
“这般油滑的性子，做事必然会给自己留后路。”
方均闻言，脑海中瞬间闪过第一次乘坐李公公的轿辇，在东燕门遇到丽妃的情形。
当时丽妃要送李公公“神悟灵茶”，李公公那副受宠若惊却又不敢接的模样，还有言语间的小心翼翼，可不就是典型的明哲保身？
他当时只当是李公公畏惧丽妃的身份，如今想来，恐怕更多的是不想与任何一方走得太近。
“看来这家伙还真是个滑头。”赵武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方均，忽然问道，“汝道友，你入宫之时，可有被正式记录在案？”
方均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好像没有……我当时是乘坐李公公的私人轿辇入宫的，没经过外朝的登记关卡，也没见过专门负责记录入宫人员的官吏。”
丽妃美目一亮，问道：
“那你当初具体是怎么入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