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南月公主，也能算是恃宠而骄、祸乱朝堂吗？
元俢杰在心底早有评判，但他并没有说话。
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壮志豪情的那个状元郎了。他在朝堂上混迹数年，撞过墙也挨过打，已经明白了谨言慎行的道理。
于是他没有附和同僚，也没有反驳他，而是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没过多久便先行告辞了。
出了皇宫，元俢杰乘上马车。马车一路行到主街的岔路口。自北梁皇宫而出的主街，将这座百年都城一分为二，东侧是繁华的集市与错落的民居，西侧则坐落着一座座府邸与园林。
元俢杰出身寒门，为人低调，自然住在东侧。他挑起帘子，却对马夫吩咐道：“去西城，林府。”
他入朝堂之后，被右相林茂学看重，在官场上多受其扶持，故而对外也自称为林茂学的门生。
他于背后议人，非君子所为，受人报复也是应该。南月公主有容忍之量，不与他计较，他理应羞愧难当，上门请罪。南月公主身份敏感，他自不好登门，但如今南月公主卷入夺嫡之争，朝堂之上对她多有诘难，他该尽力而为，免使她受无妄之灾。
等马车停在右丞相府邸的门口时，元俢杰飞快地从马车上下来，急切之意溢于言表。几步之后，元俢杰在府门前停下，缓和了自己的表情，礼数周全地请人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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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南月公主立在书案之前，脖颈弯出一个恭敬不失优美的弧度：“儿臣接手此案之后，日夜审讯，遣人查证。有宁对此事供认不讳，儿臣不敢耽搁，立刻来禀告父皇。”
她低垂着头，容貌更加肖似曾经的雪贵妃。北梁帝原本有些不悦，此时心里却是一软。
“朕知道了。”北梁帝柔和道，“来给南月赐座。”
南月谢过抬头，察觉到北梁帝脸上不合时宜的温柔，心底一沉。她倒不怕斥责，反倒现在这般，让幕后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到底是谁给太子下了毒，谁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呢？
虽说自己似乎占尽优势，却仍有一种在暗礁之间行船，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感觉。
南月坐着小太监搬来的楠木椅上，心神不宁之间对北梁帝展颜一笑：“此事南月不敢定夺，这是犯人的证词，还请父皇过目。”
玉书适时地将记录好的证词送了上去，自有北梁帝身旁的太监接过去，奉给北梁帝。
北梁帝只扫过一眼，便放了下来，倒是称赞了一句：“宫规的流程你倒熟悉，不曾出了错处。”
南月敛容，前朝后宫处处盯着她，她哪敢出错？况且，这算什么值得称赞之处，无非将她当做无知孩儿，才有这般言论。
落在其他人眼中，又是她盛宠在身的证明。南月心中长叹一声，面上却分毫不动。
北梁帝没在说话，在椅子上闭目，一只手轻轻摸着手上的扳指。
南月知道他心中是不信此事是颖妃所为，可要想查清楚真相，又要交给一个合适的人，他偏偏没有这个合适的人选。
南月自然是不在此列，原本他打算交给丽妃审理。结果丽妃当日胡乱攀咬，实在让他大失所望。
到底小家子气，不如皇后这种大族出身。想到皇后，北梁帝不由皱了皱眉。皇后端庄贤惠，可惜太过冷硬，不懂服软。连同她生下的太子也跟她一般，不知承欢膝下。
如此一来，知书达理、又懂温柔小意的颖妃就显得难得可贵了。
“此事就先放下吧。”北梁帝说道，“让宫正司受理吧。你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该碰这血腥之事。”
右相府中。
元俢杰将自己拜访缘由一一讲出，随后恳切相求：“南月公主性情宽厚，并无插手朝堂之意，弟子想为其洗清声名。”
南月公主深受陛下宠爱，身外之物自然不缺。但她为皇室公主，名声还是极为重要的，日后下嫁也有益处。
想到此处，元俢杰不由将头压低了一些，似是触及到不过触碰的隐秘之事。
右相是当世大儒，人品颇正，也很重视元俢杰这个弟子。相比其他弟子，元俢杰颇具君子之风，也小心谨慎。只是太过年轻，朝堂之中的暗潮涌动，他还看不太透。
不过少年意气，又何须看透呢？年轻人多些历练也好。
“竟然还有此事……”右相捋捋胡须，露出感叹之色，“公主殿下的确是知晓大义之人，又如此宽待他人。年龄虽小，心性极佳啊。”
元俢杰一愣，他原本以为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说服右相，没想到不轻易夸人的右相对南月公主评价极高：“您似乎很欣赏公主殿下。”
“哈哈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右相面露感慨之色，“你们不知全貌，妄自评人，的确大错特错了。”
“南月公主当年向陛下开口，请求严查赈灾一事，只是户部变动，是老夫与几位同僚请求南月公主，公主殿下才不惜自身声名，请求陛下的。”
元俢杰不曾想背后真相竟是如此，脱口而出：“老师怎么会……”老师官至右相，又夜入皇宫之权，何须再请后宫妇孺开口？
他读书多年，浸染儒理，潜意识便觉得如此不妥。大臣有大臣的职责，后宫有后宫的职责，怎么能如此混淆？
右相摇了摇头：“修杰，你在朝堂上待了不少时日，还未懂吗？”
“为人臣子，该扶的是江山社稷，而不是君主啊。”右相长叹一声，继续道：“二十年前的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文武兼备，内政修明，外征南疆。天下名士皆入北梁，可惜……”
“陛下如此，我们这些人臣再不去为黎民社稷着想，还有谁能去呢？”
“老师……”元俢杰心神巨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请南月公主出面，而今请愿还南月公主清名，皆是为此啊。”右相整衣敛容，向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