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眼前的玄光样貌，令随缘大为震惊。
此时的玄光，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雄壮，整个人仿佛一干瘦的木乃伊，眼窝深陷，两腮内凹，原来雪白的须眉也掉了个精光。
之前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的屋子里，此时满是恶臭。
随缘凑近了些才看到，玄光法师浑身灰白，皮肤鼓起了一个个小包，有些已经破损，流出黄色的脓液来。
“玄光法师，你……”
“咳咳咳咳咳，无碍的，不用惊讶。”
玄光费劲地摆了摆手，声音苍老无力，却又透着一股洒脱与豁达。
“两个月啊，两个月内提高一个人的修为，我只能用灌顶的方式，强行拔高慧真。”
“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却因我无法继续坚持下去，只能终生止步于此，往后还要受尽折磨，哎。”
玄光法师感叹了几句，回过神来，冲着随缘笑了笑。
“你一定很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吧？”
随缘点了点头，毫不嫌弃地坐在了玄光身边。
“这话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玄光也不买官司，面上带着些回忆的神色，开始讲述。
他讲的磕磕绊绊的，有时候会停下来，皱着眉思考许久，才告诉随缘，之前的事情他记错了，事情不是这样的，应该是那样的。有时候讲着讲着，又跑到了某本佛经上去了，然后讲到一半，突然勃然大怒，屎尿齐流，随后痛哭流涕，身上脓包颗颗破裂。
随缘认真地听着，为他清理着腌臜物，耐心的照顾着，等待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在他心目中，眼前的玄光法师也好，以前的灵佑禅师也罢，亦或是现代的宏德法师，张天义老天师，他们都是值得他发自内心尊敬的人。
他们以身封魔，死后魂飞魄散，或是承担恶果，受无尽折磨，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但他们无怨无悔。即使知道会是怎样的命运，依旧毫无反顾地一代接着一代，这么传承下来。
不谈佛理，单论人心，他们亦值得尊敬。
不要说眼前屎尿齐流，臭气熏天的模样了，就是比这再恶上十倍百倍千倍，在随缘心目中，他们也依旧是值得尊敬的，不会有丝毫改变。
相比于泥塑木雕，他们才是人世间的真菩萨。
“你是来找你师父的转世身的吧。”
“你放心，你师父的转世身你一定会顺利找到的。”
“其实地府已经毁了。只是后来又重建了。”
“但重建的地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地府了。”
“但你别担心，你师父没事儿。他们要引你留下印记，让你无法成功，自然不会对你师父做什么手脚。”
“地藏王菩萨发下宏愿……”
“其实这句话世人多有误解，应该这么理解……”
“狗屁！都是狗屁！佛法是狗屁！佛是狗屁！菩萨是狗屁！都是狗屁！！！”
“灵山啊灵山，灵山上的佛菩萨，都是假的！”
“泥塑木雕，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泥塑木雕，泥塑木雕，世人拜你们有何用！”
“嘿嘿嘿嘿，随缘，你不觉得内魔的出现很蹊跷吗？嘿嘿嘿嘿，你不知道吧，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
“本师释迦牟尼佛！你教教弟子，弟子该如何行事！你教教弟子！！！”
……………………
“你一定要成功！你一定要成功！”
最终，玄光法师用力地攥着随缘的衣襟，怒睁这双目，狠声喝着，接着，之前的疯言疯语突然消失，他宝相庄严地结跏趺坐，单手松松的放在膝头，另一只手竖起立于胸口，面含微笑，一动不动。
随缘沉默地帮他整理好袈裟，擦净身上的脓水与屎尿，走到他面前，郑重的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玄光大德，你才是佛菩萨。弟子顶礼，恭送玄光大德。”
语毕，随缘起身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屋外，慧真正坐在院子里，诵念着超度经文。
“别念了，没用的。地狱早就空了。”
路过慧真，随缘淡淡地说道。
“玄光大德也不可能堕入地狱。”
慧真手上捻动念珠的动作丝毫不停顿，他慢慢睁开眼睛，面色平静地说道
“人死了，就要念经超度。”
随缘点了点头，露出个似哭似笑的难看表情来。
“有道理，你继续念吧。”
说完，随缘越过慧真，走出了茅草屋。
他需要静静。
玄光法师临圆寂之前虽然言语混乱颠三倒四，但其所表达的意思，随缘还是听明白了的。
第一，地府轮回已经乱了。
第二，灵山，三十三重天，这漫天神佛，全都是“假的”。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求什么，念什么，他们都不会理你。他们是假的，是死的，是任何一种邪恶的，反正，他们不是经书道藏里记载的那样。
第三，内魔的出现是有原因的，它们并不单纯是灵佑禅师讲的那样，末法时代，众生恶念丛生，这才孕育了魔胎，诞生内魔。当然，与末法时代有关系，但因果关系是颠倒的。是因内魔诞生，才有了末法时代，而不是末法时代，才有了内魔诞生。
从这一点上，也印证了第二点，经书道藏，漫天神佛，都不过是假的，死的，虚的，空的……总之不是记载中的模样。
第四，随缘不大明白，他只是隐约从玄光法师最后愤恨的话语中隐约推断出来，他自身的身份，真的不像三藏系统说的那样，只是随便选中的众生一员，他的前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至于这个谋划的目的、内容、参与人都是什么，玄光法师无法说出口。
因为每当他要提起这些的时候，他的情绪、身体便会变得不受控制，要么突然愤怒起来，要么突然痛哭流涕，或是大吼大叫，如同疯魔。
最后一点，玄光法师认识他！
这一点足够随缘震惊。
是认识他，不是知道他，也不是见过他，而是认识他！
是那种说过话，交谈过的认识。
随缘上一次穿越，回来时还是唐末会昌法难时，这次刚到这边，已经是宋朝，前后差了一百多年，正好是玄光法师的一生。
换句话说，随缘离开不久，玄光法师出生，这次随缘见到玄光法师不久之前，玄光法师圆寂。
玄光法师怎么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