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为安。
只有死人才会用到这四个字。
他在说谁？是在说他的阿梵吗？
可笑，她只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罢了。
他讨厌他的用词。
钟离孟抬眸看向挡在面前的姬行，面无表情地微微启唇：“滚开。”
在他耐心耗尽之前。
可他哪里来的耐心，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他的阿梵了。
他体内的恶魔在张牙舞爪嘶吼咆哮，疯狂的想要冲出来杀戮，想要尸横遍野，想要白骨积山，想要毁了整个世界。
他强忍着，忍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痛。
那种感觉，大概像是他少年时拼命压制自己的鬼性，强迫自己不去食人饮血那般的痛苦煎熬。
他是作恶多端的恶鬼，生来就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可他的阿梵太了解他，她在他耳边，分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近乎执拗的，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你要等我，要……干干净净的等我。】
她不准他再造杀孽，要惩罚他独自承受她不在他身边的煎熬折磨。
可这世间除了杀人，再没有能让他打发时间的事情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再让姬行将自己封印个几千年，一边沉淀修炼，一边等待她吗？
不，如今的他已经不像当初那般对什么都无所谓了，阿梵说，他的命是属于她的，所以哪怕是他自己都不能随意轻贱。
他什么都听她的照做了，她就会早一点回来找他的对吧？
她也不舍得，让他在黑暗的地狱里再待上几千年了对吧？
见姬行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钟离孟突然低声笑了，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你们的神主曾经去找过阿梵，告诉她只有她能拯救这片大陆，是也不是？”
话音落下，姬行顿时怔住，随后，脊背没来由的一寒。
这种被死亡瞬间锁定的危机感，不止姬行，远在神族的崇祭都察觉到了。
“要我去灭了神族吗？”钟离孟没理会姬行难看的脸色，继续笑着问他。
“正好，我也看神族不顺眼很多年了，不是说避世了，为何还擅自插手人间之事？那什么该死的预言天灾，只针对阿梵是吗？”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可他不知道梵璟会这么傻。
这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有什么好的？毁灭就毁灭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姬行心里不痛快，他也就痛快了。
姬行这次没再拦着他。
只是在看到男人抱着少女努力撑住自己，脚步踉跄的模样，还是开了口：“阿梵不只是为了这片大陆，更是为了你。”
如果她不站出来，那么这场危机或许最终能够化解，可代价是，钟离孟会入魔，杀了斐谣先得自伤。
而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将性命不保，这是天大的赌注，谁都赌不起。
而钟离孟在入魔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再后来还会做出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全都无法预料，所以梵璟没办法让他冒这个险。
她不是慈悲为怀的圣人，也没有那么高尚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奉献精神。
从始至终，她只是想救那一个人罢了。
从她还是一颗石头开始，从他在她身上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开始，她就只想好好守护他。
她只是，不想他再受那么多苦，只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有多渴望关注与爱。
姬行的一句话，击溃了钟离孟坚持了这么久的伪装。
“阿梵曾和我说，她要救你，她要把你从深渊里拉上来，不管有多难，她都不会放开你。”
两个人只隔了几米远，姬行看不到钟离孟身躯在微微发抖，钟离孟也看不到姬行面上泪如雨下。
“从小到大，她只为了你忤逆过我，哪怕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她都不愿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钟离孟的错觉，他好像听到姬行哭了。
他也会哭吗？
当初他杀了他那么多弟子，他将自己封印流放的时候，也只是愤怒不值更多，他脸上的神情是失望悔恨，却没有一丝难过。
他听到姬行说：“我问她值得吗？她说……她从来没有这么爱过谁，所以哪怕你哪天鬼性大发咬死她，她都认了。”
周围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却个个死一般的寂静。
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
“啊。”
男人口中发出短促的一个音，像是终于弄清楚了这么长时间困扰他的难题。
“所以你悲伤，是因为在替阿梵不值啊。”他回身，眯了眯眼睛，表情在笑。
“还是要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讨厌我，所以阿梵才能一直都偏爱我。”
男人一身黑衣，银发赤瞳，苍白俊美的面容衬着斑斑血迹，眼角两滴血泪缓缓滑落至下颌，愈发美得惊人。
他们那般奉若神明，强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王，流了泪。
眼见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玄月连忙跟上去：“小孟，你要去哪？”
钟离孟脚步未停，只回了一句：“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等阿梵睡醒。”
睡醒？
他怕是要陷在自己的梦魇中了。
梵璟浑身俱碎，恐怕此刻连魂魄都散了，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他要怎么等她醒来？
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玄月也不忍戳碎他最后的这点念想，便只能小心与他商量：“你走了，鬼域这么多人怎么办？你都不管他们了吗？”
说实话，钟离孟除了挂了个鬼王的名头，对鬼域大小事务却从来没操心过，所以这根本不足以留下他。
“从前如何，以后便还是如何。”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神情柔软了几分：“我欠阿梵的太多了，所以往后的时光，我都会陪着她。”
若是梵璟永远都不醒，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玄月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就这么走了吗？”眼巴巴的看着男人消失在视线中，鬼月终于没忍住，嚎啕大哭。
“他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要我们了，呜呜哇——”
少年瘫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像个被家人丢弃的孩子。
只是此刻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没有人顾得上安慰他。
“他们，会回来的吧。”半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