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十几轻骑护送着萧綦策马疾驰,没入铺天盖地的大雪之中,叶准面上的笑容悄无声息地消失,缓缓站直了身子。
“做好准备,等到雪停了,天气好些,咱们也得上路了。”
“是。”赵安在身后躬身应是。
叶准的目光转而望向了方才萧綦消失的方向,深远而幽沉,像是透过了这漫天的风雪,看见了遥远的凤京城。那个锦绣堆,名利场,不只是萧綦的战场,也是他叶准的。
也是时候了,他终将归去。
裴锦箬听说萧綦带着人匆匆离开了,立刻便想到凤京城定是出了大事。
本来,萧綦之前也对她说过的,萧奕带兵围了凤京城,萧奕的性子,既然做到了这一步,能够忍到现在才动手,也算是沉得住气了。
“夫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萧綦走了,却没有带走她们,绿枝心里有些惴惴,不知萧綦想要如何处置她们。
裴锦箬却没有多少惶惶,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说不得恰恰正是有人特意谋划的。
果不其然,她这边还在思虑着,房门便是被人叩响,“外边儿雪大,方便进去说话吗?”
这个声音?绿枝还在莫名时,裴锦箬的双眼已是亮了起来,“外边儿凉,请先生进来说话。”
绿枝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起身将房门打了开来。
外面的北风正紧,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扑了过来,门口站着两人,一人沉默如同影子,这样的天气,不过一身夹袍。
可立在前方那一人,清癯的身形上却罩了厚厚的大毛衣裳,身后那人尚且为他撑着伞,却也落了一身的雪花。
他抬眼往里看了看,抖落了身上的雪花,这才迈步进了屋内。
内室里,燃着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倒是暖和了许多,裴锦箬已是下了炕,迎到了门前,见得来人时,神色微微怔忪。
与那双看上去甚是熟悉的眼睛对上,才不由叹息道,“先生,别来无恙?”
虽然早已料到,可真正重逢,却又是另外一番心境。
“你们倒果真是夫妻,这见面时,都差不多一般言语,这可算是心有灵犀?”
叶准抬眼打量了一下屋子,将拢在袖中的手拿出,却还是握着手炉,语调淡淡道。
裴锦箬却是听得双目一亮,“先生见过晙时了?”
叶准抬眼瞄了一下她,将她眼中真真切切的欢喜看得清楚,淡淡“嗯”了一声。
“他可还好?”裴锦箬却又是迫不及待问道。
“表面上看来,倒还不错,只是,蜡烛两头烧,怕是心力交瘁。”叶准倒是不客气,敛衽在八仙桌边坐了下来。
叶准虽说得语焉不详,但裴锦箬却是听得明白,燕崇本就身处战局,若是再得知她出了事,只怕真真是煎熬。
裴锦箬深吸一口气,却是蹲身敛衽,朝着叶准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替我周全。”
说的,自然是之前萧綦请大夫来替她看诊之事,若非他在背后斡旋,哪里能够轻易将萧綦瞒了过去?
“他求我来护你周全,为此,甚至不惜唤了我兄长。既然唤了一声‘兄长’,那便算得一家人,一家人,便莫要如此多礼。何况,你腹中尚怀着我赵家的血脉,我自会想办法为你周全。”
说着,已是站起身来,“我来,是告诉你,萧綦已是回了凤京,你收拾一下,若是身子无碍,等过两日,雪停了,咱们便也该启程上路了。”
裴锦箬自然没有异议,她想晟哥儿想得紧,多少回夜里,都梦归了凤京,听罢,便是应道,“好。”
说完了这些,叶准也不便多留,抱紧了手炉,又将手拢进了袖中,转身走了出去。
眼看着赵安撑着伞护送着他走进那漫天的风雪之中,裴锦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直到此刻,才觉得已经绷紧了一个多月的心弦暂且得以松懈了两分。
回过头来,却见绿枝一脸的震惊纠结,“夫人,方才……方才那位先生是……”而且,她还听见了什么“兄长”,什么“一家人”,什么“赵家”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锦箬没有说话,只是拧着眉,目光幽深地望了她一眼。
绿枝陡然一个激灵,收起了面上种种神色,低眉敛目道,“夫人,奴婢知晓了,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忠于夫人,这便是了。”
见她嗓音都透着哆嗦,好似果真吓着了,裴锦箬到底是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扶起道,“绿枝,你与我几番同历生死,我并非不信你,可是,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好事。若……我也护不得你,你可明白?”
绿枝神色一敛,点头应道,“奴婢都明白,多谢夫人替奴婢设想。”
这样大的雪,直下了一整夜,到得第二日清晨,才算停了。
他们又休整了一日,到得第三日,这才启程往东而去。
即便如此,他们一个孕妇,一个病弱,路上也不见得好走,因而,走得很慢,倒还颇有两分悠闲的味道。
一行二十来人护送着中间的两辆马车,走走停停,裴锦箬却知道,这二十来人,怕还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还有人。
可她却不知道,这暗地里的人,却不只是叶准的。
这一日,他们在一处小镇上落脚后,赵安便是来向叶准回禀说,“二公子的那些人一直跟着,该如何处置,还请少主示下。”
“他们忠心护主,爱跟着,那便跟着吧!”叶准正翻看着手里一本书册,听罢,头也没抬地便是道。
“可若是动起手来呢?”那些人怕是会想法子来救二少夫人,到时,难免起冲突。
“真动起手来,再说。”叶准仍是语调淡淡,片刻后,才抬起眼,目光幽沉地望向赵安道,“裴氏不是在吗?她的人,若果真与你们动起了手,绑了,交给她,想必她该清楚如何处置。”
赵安目下闪了闪,“属下明白了。”说罢,便是转身出去了。
叶准却是再也看不下书去了,“啪”地一声将手中书册关上,转头望向了手边的方几,几面上摆着一只火炉,上面煨着一壶水,已是滚了,咕噜噜冒着泡,白烟腾袅。
他信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勾起唇角,似是低喃一般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