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琛看着明曦，神情微震，转头看向别处，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梁琛眼前迷蒙，仿佛还能看见当初一声不吭被自己殴打的小太监，后来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人人唾骂的大宦官。
他本来以为还有时间让他考虑，还有时间让他慢慢决断……
梁琛闭了闭眼，景沧入牢后，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原本以他从前的性子，景沧这个死太监下台后，他一定要去奚落折磨对方一番的。
可是……
自那场大病过后，梁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自己的人手去调查景沧这些年办的案子。拱卫司向来臭名昭着，经他们手的案子，没有一件是破不了的。
因为拱卫司有景沧设下的三十六套刑法，没一个人能承受得住。
梁琛当初的拱卫司一日游也亲眼看到了那些刑法，有多么的惨无人道和令人发指。阴狠毒辣之处，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但那些案子的的确确没有冤枉过一个人。
梁琛知道这些后，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景沧，他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单纯利欲熏心，为了权利残害忠良的奸臣。
他是以刮骨疗毒的方式在救这个朝廷。
有些臣子为了家族利益，和商户地主勾结，盘剥百姓，巩固着他们的利益和权威，朝廷要想实施新政，要想给天灾不断的百姓们一条活路，那就要把这些杂草砍掉。
不管是意图造反的，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阻碍了景沧的路，他都会毫不手软地一一除去。
如果景沧不是个太监，梁琛甚至还有点欣赏他。欣赏他的雷霆手段，欣赏他有这个胆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走自己选择的路。
可敬，又可悲。
对景沧，梁琛有心虚，有不安，也有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慕。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正直贤明的王爷，可他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他明明可以救他，但最终却没有为他说上一句话。
明曦扯了扯嘴角，啧啧一声。
最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矫情了，当初不愿意救他，就应该想到景沧绝壁会死，现在又后悔懊恼个什么劲儿。
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他既希望景沧能继续活着，为朝廷办事，又不愿意淌景沧这趟浑水，和太监为伍，堕了他的名声。
明曦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明曦看着面色惨白的梁琛，提醒他道：“王爷要是真的后悔……与其问我他埋在哪里，倒不如做点实在的吧。”他的身份地位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不一定非要去哭坟。
梁琛脸色骤然一变，随即抬眸，深深地看了明曦一眼，他一直以为小皇帝是天赋异禀，才能那样沉稳早慧。
却唯独漏掉了小皇帝身后的这个女人。
想想也是，小皇帝毕竟是她养大的。
梁琛重新打量明曦一番，沉默了一会道：“太后真是叫本王小瞧了。”
怪不得景沧会对玉华宫这么特殊。就是不知道这个太后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也许景沧和小皇帝，都是她推出来的棋子。
真正高明的下棋人。
梁琛没再说话，朝明曦微微一拱手，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景沧死的第三天夜里，明曦打发走宫女，换了一身夜行服，又掐了一个隐身诀，这才从皇宫内苑，脚尖点地，一路飞跃出了宫，到了一处义庄。
义庄是存放尸体的地方。这个义庄非常偏僻破旧，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深夜里阴嗖嗖的冷风呜呜地吹着，义庄里停放着数十个棺材，整个义庄弥满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明曦一时被呛到了，用手捂着鼻子，略微一扫，就发现了放景沧的棺材，把人从棺材里拖了出来，就像当初刚穿过来时，景沧拖着她的样子。
把他拖到了外面地上，又掏出一粒药丸，给景沧喂了下去。
先前给他吃的是一种假死药，可以让人维持在一种假死龟息状态。
景沧吃了药，先是有了心跳和呼吸，接着眼皮子就跟着动了动。
明曦蹲在景沧旁边，双手抱着膝盖看他。
景沧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穿着夜行服的明曦，瞳孔微微放大，一瞬间有些懵逼和惊悚：“娘娘？？”
他是不是在做梦？
不对，人死了，还会做梦吗？
景沧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看了看周围，又看向了明曦，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太确定地惊声道：“奴才……没死？”
景沧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明曦，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再看见她。
真是太好了。
明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站起身道：“我给你吃了一种假死药，把太医院那帮人糊弄过去了。”
景沧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假死药？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连太医都能骗过去？虽然他相信她是游魂野鬼附身在周妃身上的，可是游魂野鬼就能凭空变出那么多神奇的东西吗？
景沧不由得又一次沉默了，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旁人都道他对周妃多有关照，但其实是她一直在帮他。
半晌过后，景沧又拖着有些无力的身子跪下：“奴才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明曦却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现在不是奴才了，景沧已经死了，我会让人重新帮你安排一个干净的新身份，你想叫什么名字？”
古代是需要户籍身份才能落脚的，很多地方都不会莫名其妙收留陌生人。谁知道这个陌生人会不会是某某通缉犯。
毕竟古代黄赌都是合法的，光这两项就能催生出无数黑暗产业了。所以罪犯逃犯并不少。
没有户籍身份，哪怕你就是逃了，也只能隐姓埋名呆在大山里。
景沧认真地看着明曦，良久才道：“我这条命是娘娘给的，那我以后就叫周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