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也不敢看他们的眼神。
他很害怕。
哪怕来之前，心中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可是他还是害怕。
他害怕失去自己这么看重的亲人，怕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真的要跟自己一刀两断。
“我不想失去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嫌我丢人也好，千万不要不要我，我现在可以赚钱了，我还要给你们养老……”
周游说着，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落下。
周妈妈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随后，她放下碗，抹着眼泪起了身，冲进了房间里。
周奶奶看了周游一眼，痛苦地摇了摇头，“真是造孽啊，我们周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要我死了才愿意？”
“奶奶，您别这样……”
周游上前拉着奶奶，周奶奶已经一拍桌子，哭了起来。
周游看着这场景，心如刀割。
只有周爸爸全程不发一语，垂着头，面色凝重。
可是，这样子却更是让周游觉得揪心。
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周爸爸就生病了，他拼命打工赚钱，想给他治病，他现在好不容易已经好多了，却要经受这样的打击。
这对周游来说，真是一种剜心的折磨。
奶奶哭了一会儿，才看向一旁的周爸爸。
“你说句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怎么把好好的孩子，带成了这样？”
“奶奶，这不管爸妈的事情，是我自己的认知就是这样，您不要这样说！”
周游忙出声打断了奶奶。
奶奶气得浑身都发抖，扔下碗筷也回了房间，还重重地甩上了门。
周游怔怔地坐在那里，感觉好像自己被理解的那扇门，也被关上了。
父子两人坐在餐桌旁，谁也没有说话。
周游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跟刀子剜着一样难受。
“爸，对不起，您要骂我就骂我吧，别不说话。”
周游哑着嗓子说道。
周爸爸没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把杯中的热茶仰头一饮而尽。
“换做以前，我是要大喝几杯的。”
周爸爸放下茶杯，终于开始说了第一句话。
周游不懂他的意思，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其实，之前让你相亲，让你找对象，你总是推三阻四的，说自己工作忙，我是在想，是不是爸爸没有做好榜样，让你觉得组建一个家庭对你来说是个累赘。”
“因为，你姐也这样，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建立一个自己的家庭。”
“本来，我已经放下了，可是我生病了，小周，我的生命还有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每天早上睁眼发现我还活着，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虽然我有想过，看着你成家立业之后，我也能安心地走了，你妈也着急，每天都在相亲角给你物色女孩子。”
“可是我知道，你总有你的理由。我就在等着，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这个理由是什么。”
周游闻言，鼻子有些发酸。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罪人一样，让自己生病父亲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周爸爸忽地开口道。
“实际上，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上次，我去医院里看病，本来是打算去你家里找你，看看你住的环境好不好，但是，我在楼下不小心看到了。”
周游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什么时候？”
“就上次我跟你说，我已经做完了检查的那次。”
周游垂眸想了想，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了。
“我……”
周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头一次看到你那么开心，哪怕身边是个男人，我也觉得，这种场景很美好。”
周爸爸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回来之后，我也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跟你妈讲，我怕你妈理解不了，她性子急你也知道，一点小事就着急上火，然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周游沉默着垂下头，“爸，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自己过来坦白的，也就不会让您觉得这么纠结了。”
“这没什么。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是要尊重你，要支持你的，但是孩子啊，你要知道，这条路很不好走，家里人没有人会理解你的，就算爸爸理解你，妈妈理解你，以后过年过节的时候，你还是会被亲戚们指指点点，但是，我相信你的选择，也相信你现在是一个成熟的人，直到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的孩子。”
周爸爸说着，颤颤巍巍站起身，“你幸福就好，爸爸也管不了你那么多了。”
周游闻言，眼窝有些发热。
“爸……”
“好了，别说了，我去找你妈，我跟她聊聊。”
周爸爸说着，拍了拍周游的肩膀，才回到了房间里。
周游愣愣地站在房间外面，听着里面的哭声，心中仿佛有一万根针在扎。
他后退了两步，瘫倒在沙发旁边。
“你要尊重孩子的选择，上次周澍说的话你都忘了么？”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难道我们周家，从此以后，就没有个后代了吗？”
“我们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要什么后代，两个孩子过得自在高兴，这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周爸爸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说得倒是轻巧！以后你要是坚持不住走了，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承受他们的流言蜚语，让他那群人天天追问，我，我还有什么意思？”
“别说这种话，我们的孩子都很优秀，他们只是选择和别人不一样，这也不能代表他们就不是好孩子了，以后他们也会好好对待你，你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干什么呢？人都是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不管怎么选择，时光是回不去的，你难道也想让周游以后都不开心，过着咱们两个强加给他的生活，以后老了，才发现这一生很不值得？”
周妈妈抹了一把眼泪，沉默着不说话。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很后悔的事情？有没有后悔以前经常跟我吵架？有没有后悔以前跟我结婚？你那种心情，难道还想强加给孩子吗？”
“我可没有！你生病了我也是在义无反顾地照顾你，怎么说话呢你！”
周妈妈瞬间有些不高兴了，嗓门也拔高了好几度。”
“好好好，那也是你当初心甘情愿选择了我，对吧？那现在周游想选择别人，咱们也不能拦着不是？”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念得我头都疼了。”
周妈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刚才情绪有点崩溃，你已经把我念得更崩溃了，我脑子里都没有办法思考了现在。”
“行，那我不说了，我也有点累了，想躺着，周游就在外面，你一会儿出去，跟他好好说。”
“知道了知道了。”
周妈妈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打开了房门。
周游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周妈妈。
“妈，我……”
“行了，刚才你都听到了你爸怎么教训我的。”
周妈妈睨了他一眼，在他旁边坐下。
“这件事，我还需要消化一下，我现在跟你好好说话，是因为你爸让我这样说的，作为一个母亲，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虽然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一个人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都很正常，但是平时说是那样说，发生在自己的头上，简直就跟雷劈了一样。”
周妈妈的话毫不留情地说着，周游垂着头，静静地听。
“我现在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周妈妈有些着急地皱眉，话说了一半，还是咽了回去。
“那你现在，找的那个对象，靠得住吗？你们以后不能领结婚证，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活，怎么能有法律的保障？”
“您放心，我以后的钱都会交给您保管，这样您就能安心了，我没有什么东西好被骗的。”
周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我不是要你的钱，我是在跟你说很现实的问题，难道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放在前面考虑吗？还是说你以后跟谁都是玩玩，不想跟人家一起生活的？”
“我当然想。”
周游叹了口气，“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跟我对象最近也只是在接触中，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打算跟姐一样，顺其自然，如果没有，那就不找。”
“你们真是，要把我急死。”
周妈妈瞪了他一眼，随后吃痛地揉着太阳穴，“那这件事，我不想让家里的任何旁人知道，我不想听到他们在家族群里议论，也不想他们对你指指点点，你以后在外面做事说话都注意一点，要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
“我知道了，妈。”
周游点了点头，“那您现在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了吗？”
“我不接受还能怎么办呢？我一头撞死？”
周妈妈说着，指了指奶奶的房间，“你去看看奶奶吧，她老人家比较固执，思维也是老一辈的思维，虽然我们支持你，但是也总不能让她老人家天塌了吧？”
周游闻言，心中有些沉重。
“那，您真的能理解我吗？”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半年之内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真受不了这个打击。”
周妈妈摆了摆手，揉着眉心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