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耿志扬虽然是从事工程设计和管理的纯技术人员，但很多时候也利用甲方急需图纸的机会替院里讨要回拖欠的工程款项。
他曾经不止一次遇到过甲方为了扣下设计费而借着设计图纸上的错误朝着设计院大发雷霆的状况。甚至有一次为了维护单位的名誉差一点就跟无底线骂人的甲方代表拳脚相向。
所以根据他前世的经验，假定合同额为一百二十万的项目，最终能够拿到手的大约能有个八九十万。尤其是像省化集团这般底气十足的大国企，拖欠起应付款项来更是寻常得很，根本不怵你跟他走什么法律途径。
因此在跟对方商谈合同时一定要尽量地往高处要，因为总有一部分款项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到手的。而这部分永远拿不回来的款项被人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沉没成本。
好在前世经他手起草的工程合同没有一百项也有几十项，所以对如何有效地利用合同条款来最大程度地避免损失极有经验，断不是初出茅庐的商海新丁王景光所能比得上的。
等他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耿志扬顾不上疲劳，在台灯下拿出浓缩塔的设备图纸来细细研究。虽然还没有进行工艺计算，但根据前世的经验他还是能够大概勾勒出浓缩塔重新分段的粗略方案。
他又找出一本塔填料手册，从里面查到陶瓷波纹板填料的具体参数，在本子上用笔画出了初版浓缩塔改造方案。专心工作时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干到凌晨两点多实在睁不开眼后他才心有不舍地上床倒头睡去。
九月十日恰逢周五，上午十点来钟，安海市氮肥厂办公楼二层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座无空席。在副厂长袁汉杰的主持下，常压法硝酸装置技术改造方案讨论会如期举行。
耿志扬作为不请自来的旁听者跟着程红旗和尚秀娟来到会场，悄悄坐在了他俩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
负责制定改造方案的技术科长董鸿运先把常压法硝酸装置的现状简要介绍了一遍，然后道：“经过我们科的核算，咱们厂现有硝酸装置的生产能力从一万吨扩产到两万吨存在一定的困难，但不是不能实现。不过厂里要求把产品酸浓度提高到百分之四十以上，这个目标是几乎不可能达到的！”
程红旗忍不住出言质疑道：“董科长，我就不明白了，别的厂子也是跟咱们一样的常压法硝酸，人家怎么就能把成品酸浓度提高到百分之四十以上，而咱们就不行呢？”
他故意顿了顿又道：“难不成咱们厂的这些老少爷们儿，就比人家缺个胳膊少条腿不成吗？”
此话明显是在冷嘲热讽技术科的人水平不行，无异于当众啪啪的打脸。董鸿运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忍住气道：“每个厂的原始情况不一样，即便都是常压法硝酸，关键设备也是有所不同的。”
“我不信！”上次因为废锅泄漏事故互相推卸责任，程红旗和董鸿运因而结下了梁子。如今既然有机会刁难对方，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自然是要有仇必报大加刁难：“都是一样的常压法硝酸，关键设备怎么就有所不同？你这个有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背后的耿志扬听到他抓住对方的话把死揪着不放，差一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道：“程主任不愧是当车间主任的人，吵起架来想抓对方的话柄那是一抓一个准。”
程红旗居然当着众位领导和同事们的面给自己难堪，董鸿运登时火往上撞，情不自禁抱怨道：“刚才我在介绍情况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咱们厂鼓风机的出口压力太低，导致了氧化炉氧化压力提不上去。这么一来不但导致氧化效率比较低，而且吸收压力也低。”
凡是涉及吸收单元的操作，吸收塔的吸收压力越高、吸收温度越低则越有利于吸收操作，从而使出塔的成品浓度更高一些。因此若想得到高浓度的硝酸产品，则必须在尽可能地降低吸收温度的前提下，想尽一切办法提高吸收塔的操作压力。
耿志扬明白董鸿运说的是生产装置的现状实情，但这种难题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很容易解决。可惜本次会议没有他说话的机会，只能是静静地听着董鸿运继续往下白活。
“鼓风机的问题可通过更换设备的方式来解决。”董鸿运提高了嗓门道：“但是吸收塔的情况很复杂。我们厂的吸收塔是把氧化、吸收和漂白功能汇集在一个塔内，结果是三者相互影响，没有一个能达到理想的状况。”
他喘了口气又道：“我们技术科的同志咨询了几家同类厂家，发现他们都是采用吸收塔和漂白塔分开设置的方式来避免相互影响。但是即使把吸收和漂白用两个塔来实现，氧化容积占比过大的问题依然得不到很好的解决。”
听到这儿耿志扬只觉得好笑，心道：“董鸿运的脑子是不是锈透了？既然你能把吸收和漂白用两个塔来实现，那干嘛不把氧化也拿出来单独做一个设备？除非你不下功夫去琢磨，或者就是不想干这活罢了。”
董鸿运见大家伙听得上心，忽然故作沉重道：“而且更麻烦的是我们厂的吸收塔原先采用的是温度较低的地下水进行冷却。地下直采的水温度比较低，一般可以达到二十四五度左右，所以塔盘的冷却效果比较好。但是现在主管部门不再允许我们厂直采地下水，而是改用市政自来水管网供水。这样一来用水成本直线上升，粗略估算每天光在吸收塔冷却水上就要花掉一万多块钱。”
听到一座硝酸吸收塔每天消耗的冷却水居然要花掉整整一万多块钱，在座的众人禁不住发出一阵唏嘘声。耿志扬却知道他这是在故弄玄虚吓唬人，心里暗自鄙夷不已。
董鸿运趁机接着往下说道：“所以为了经济起见，吸收塔只能采用循环冷却水。而循环冷却水温度在夏天会略高一些，冬天呢会稍微低一点，但一般在三十二度左右浮动。”
二十四五度左右的地下直采水换成三十二度上下的循环冷却水，硝酸吸收塔的冷却效果显而易见会比以前差上许多。
董鸿运最后说道：“所以说扩产改造之后，硝酸浓度能够保持在百分之三十八左右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难得很啊！几乎可以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结论说出之后，趁着大家伙惊叹之际，他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其实以我个人的观点看来，咱们厂的这套常压法硝酸装置实际上已经没有技改扩能的意义。还不如把宝贵的资金节省下来用在即将建设的二硝项目上，那才是咱们厂打翻身仗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