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遥慌了：“影，wait！”
晚玉道：“哟，咋开始说英文了呀？洋气啊遥。”
晚玉虽然说着，车速可是一点都没放慢，甚至有更快的趋势。
眼见着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车往前越开越快，宋枕遥感觉自己的头都要麻了。
“影……”宋枕遥终于憋不住了，变成了可怜巴巴的语气。
“……”晚玉沉默着，也没看她一眼。
宋枕遥满脑子都想着完蛋了，完蛋了！这会儿又要落水了！自己可不会游泳之类的。
正当宋枕遥决定出卖色相也要让晚玉停车的时候！
驾驶座那边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影！你……”宋枕遥意识到晚玉就是在逗弄她啊。
“是你笨蛋哦，我知道你不会游泳，怎么舍得把车往湖里开？”
“就算把车开进湖里是目前最好的脱身方法，我心里也有自己的衡量。”
宋枕遥松下一口气，但看着全碎的四面窗户，内心里惴惴不安，她明白若不是晚玉一直在狭路上保持高速拉扯，现在的二人可能已经沦为碎肉断骨。
可即使如此，她们也被白肉怪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堵在正前方的那几只体量和身后的众多鬼怪已经彻底不是一个级别。
晚玉似乎看出了宋枕遥在想些什么，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只鬼怪：“确实是蛮大的，3～5米左右，最高的有两层楼那么高。”
宋枕遥听见她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心里也就没那么堵的慌，可抬眼看晚玉，才发现这人嘴唇和脸上都没什么血色，显然心口不一。
“她在黑暗处会哆嗦着哭。”
饼子哥的话出现在宋枕遥脑海里。
现在的影毫无疑问是恐惧着的，而这样的一份恐惧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1906年直到现在，在时间的洗刷下……
是依旧浓重的阴影，和无法改变的脆弱伤疤。
但现在的晚玉却能笑着哄自己，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多少经历，就装出这样一副坚韧模样……为自己而承担一切。
影说她心里有杆秤，有自己的衡量。
这就是影的衡量么？
宋枕遥突然觉得喉咙堵堵的，眼眶也酸痛。
另一边晚玉显然没有注意到宋枕遥的情况，因为身处黑暗的环境，她的神经极度紧绷，刚刚那几句安慰的话语就够逞强了。
目前可以分出三种方案，晚玉迅速构设着。
俗话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因而要扬长避短。
白肉怪之所以能够压制自己，是因为数量多，速度快这两大优势，第一种方案就是以此为基，想办法削弱他们的优势。
晚玉对附近地形稍有观察，这里崇山峻岭居多，她很快得出了方案，如果能利用人工开掘过的陡峭山势，说不定能抑制白肉怪的进攻，达成易守难攻的局面。
第二种方案的思考角度更为简单，但并不是通过抑制白肉怪的优势，而是设法找出它们的弱点，从而对弱点针对性打击，绝对能达成事半功倍的效果。
白肉怪的弱点是？
像放电影一样，刚才交手的过程被慢放，然后逐一提炼在脑海里。
有吸盘和触脚，但没有尖利的爪子作为固定点，因而能被快速的倒车，换转方向甩下车。
除了第一个被斩杀的鬼怪，其余当然脖颈上都没有硬质甲壳层，脖颈毫无疑问是一个攻破点。
慢着……
晚玉的思路变得明晰。
她想起这些怪物似乎没有五官，一张脸几乎是素白一片，除了眉毛再无其他。
没有眼睛和鼻子……那这些怪物是如何追踪自己的？
晚玉瞟了一眼后视镜，抓到了最关键的一个点，然而她不敢完全确定。
这些怪物只有耳朵。
如果说它们靠的是声音进行追踪捕杀，那这一切都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我判断的一定正确吗？
晚玉其实并不会太过钻牛角尖，去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是此刻，她身上的压力在于这个判断一旦失误，受到伤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宋枕遥。
她没有了往日的果断和自信。
她怕在宋枕遥面前出错，说白了就是心虚。
要是自己的决策并不是绝对正确的，要是自己的行动让宋枕遥受到伤害。
遥，她会觉得失望吧？
这样失望还会出现许多次，因为自己相比于其他神明，有的只是懦弱又幼稚的执拗。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会被……抛弃的。
想到“抛弃”着两个字，晚玉前所未有的恐惧。
“遥，我这里有几个逃生的方案，你来听听……”
晚玉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好的方法，因为这样即使最后的结果不是最好，宋枕遥也不会那么的责怪自己。
可她看见宋枕遥垂着头。
“遥，你听我说，时间不够了，我们得迅速做出决策……”
宋枕遥闷闷道：“我都听你的。”
“？”
宋枕遥道：“影也在害怕吧？”
“……是。”晚玉咬着嘴唇憋出这样一句话。
“你可以说出来的，没必要一直……”
“我不想！”晚玉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让你也去承担这样的东西，这样糟糕的，恶心的东西！你等着我的答案就好，我会帮你，不对，是替你做完这一切的……”
“影……”
晚玉看见宋枕遥的手放在前面一点的位置。
宋枕遥抽泣道：“可我心疼你啊，影。”
“什么也帮不到你的我，真的会……很难过，特别特别的难过。”
“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接触到这些，这么晚才遇到你。”
“如果再早一点，在现在以前，在27岁的我以前，影也可以轻松一点的吧？”
“我不想要你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啊。”
怎样的生活？晚玉一时间想不明白。
最近这些年，她不再去想很久之前的事情。
久到连她那些最亲近的人都不不知道的过去。
是她作为神明诞生伊始的事。
她是玑琼野上的神明。
每个神明诞生的时候，他们第一眼见到的，往往是一个不同于常俗的世界。
有些神明会见到飘在天上的长河，有些神明会见到一片高林，落缨满地，风中传香。
无一例外，那些都是妙伦，迤逦的景色，只一眼便叫人终身难忘，刻在心底。
然而神明的这一眼，不单单是留下些记忆，而在这初生的肉体上也留下特定的“融印”。
第一眼看的东西，越是瑰丽奇妙，越说明了这个神明将来将得到无可比拟的能力。
而玑琼野，是所有融印中最让人难以启齿的一种。
当晚玉作为亡国郡主死去时，150多年的清醒后，她又有了一具新的肉体。
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再面对一切漆黑的世界。
可当她作为神明睁开眼时。
她看见了八个模糊的人影。
在这片独属于灰烬的世界里，八个狭长的人影伸长了胳膊，横向站成一排。
后一个人伸长的胳膊够在前一个人的后背上，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但它们每一个人的头都扭成了诡异的弧度。
几乎贴在瘦骨嶙峋的胸口，随着胸口的跳动，头部也夸张的挣扎着。
每一个人影都在夸张的鼓动着，摇动的幅度十分大。
好像它们的身体里都有一颗偌大无比的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
不知为什么，连大地和天空也回应着这份震颤，所有的景色都在鼓动，突然间又爆炸，粘合。
忽而又成长，迅速成熟。
耳边除了心跳的巨响，还有爆炸声和粘腻的水声，让人的心肝都被揪起。
这个满是声音的世界让人无法自拔，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后来晚玉才知道，这片景色叫做玑琼野。
如果在神明的融印中划分3，6，9等，这无疑是最下等的。
因为神明是由万物灵意所化，而玑琼野的神明都不是纯粹的灵意，他们中不少都有隐暗之气。
隐暗之气，是鬼的起源。
因此玑琼野诞生的神明多是半神半鬼。
这个融印旁人是看出来的，但同为神明却是能一眼看出。
其实晚玉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受欢迎，既因为自身神明的特质无法融入人类社会，又因为玑琼野的出身遭到歧视。
明明她也好好压制了自己的阴暗部分。
但在所有人眼里，杂种不会因为她做了什么而不是杂种。
在宋枕遥没有看见的年岁，晚玉渐渐习惯了被所有的群体排异。
在人眼里，晚玉是异类。
在神眼里，晚玉是异类。
在鬼眼里，晚玉是异类。
她好像哪样都沾了边，又好像哪里都容不下她。
宋枕遥说不要她继续过那样的生活了，是哪样的生活？
在国内，最热闹的节日是春节。
晚玉经历过数不清的除夕。
是除夕夜坐在艺楼墙根下，听着里面歌舞升平，裹着自己毯子，悄悄听着他人热闹的日子？
还是开着门，沉眠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雪花都粘上自己的脸，外面白茫茫一片，又是一年过去的日子？
亦或是一壶烈酒想让自己醉倒，却在半夜里醒过酒来，天上一轮月，地上一个人影的日子？
晚玉看过不少书，大多数都是关于历史和传统文化，她看的书里感情或许只是只言片语。
有一两次，她看那些被世人推崇的亲情和爱情。
一向看书不拖延的她，竟陆陆续续看了许多天才看完。
等到回顾的时候，才发现所有主角都有自己的归处。
无论主角最后的结果如何，总有人在她光芒闪耀的背后，默默地爱她，虽然也许等不到主角归来。
晚玉突然觉得怪怪的。
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想逞强狡辩。
然而，忽然回头一想，自己不仅灰头土脸的，还没有个归处。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处，渐渐晚玉也不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了。
有时候喝着酒，突然朋友一把抱住晚玉，问你这家伙是不是很受欢迎，是不是天天被人围着。
但太过迟钝的晚玉，光是在人，神，鬼里找个能忽视自己的容身之所就花了长达百年时间。
也是在她终于有了个地儿能活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副样子很难堪。
“我好像也不是很差，但是大家好像也都不喜欢我。”
“但也没办法，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也很想被等待，被爱，可是我不配。”
“我就是一个怪物。”
“彻彻底底的怪物。”
晚玉在最后终于承认了这一点。
可这时晚玉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我明白了。”
晚玉握成拳的手指慢慢展开：“这一次，可能会死哦？”
宋枕遥红着眼眶道：“那就一起死掉。”
“真是个疯子，你当真死了也不后悔？”
“一起死掉，多好。这样影到死前想的最后一个人也只能是我。”
“你x的，真的疯了。”晚玉笑着笑着出了眼泪。
宋枕遥小声骂道：“你才是傻狗，你x的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多喜欢？”
“想立刻死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晚玉似乎随口道：“好，以后合葬。”
“别，先别合葬，先和我结婚，做我的妻。”
“你x的，疯了吧？”
因为是没有限速的公路，晚玉把速度拉到了满，风声呼啸在二人耳侧，宋枕遥的长发有几缕都粘到了脸上，说话都说不清晰。
“谁x疯了？睡都睡过了，还不做我老婆？要不要脸你？”
“那啥友不行？”
“去你的，这婚你不想结都不成！到时候拉几个大哥，把你头给摁在地上，拜堂成亲，老老实实进我洞房……”
凄厉的风将宋枕遥的话切割的支离破碎。
“强抢民女啊你……”晚玉被气的咬了舌头，说话一股子血腥味儿。
“不仅抢你，我还要上……你。”
“你x的真有病，快死了还要开颜色腔。”
宋枕遥嘲笑她：“反正都要死了，我就偏要说，有本事你给我嘴堵上啊？”
“我给你摁着亲……”晚玉骂道。
“滚你的，公路上你玩的比我还花吧？这会儿你还摁着亲，明早早间新闻就是二女子车祸，全图的马赛克。”
“切，别死了身体都没分开，那可是在全国人民前丢脸。”
“你还想和我分开？你再说一遍？”宋枕遥被踩了尾巴根。
晚玉瞅她一眼，说你这女人就是坏心眼，都要死了还惦记着上\/我。
“你是不知道上\/你那滋味有多销\/魂……”宋枕遥反唇相讥“哪天你自攻自受试试？”
“……得得得，你x的住嘴。”晚玉真是被宋枕遥犟的无话可说。
“现在临近湖边了，待会儿我会减缓车速停车，先屏住呼吸让怪物失去我们的目标，然后……”
晚玉笑了笑：“我们到湖中心去。”
宋枕遥骂了她一句：“这湖大的无边无际，连桥都没有你怎么到湖中心去？”
“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晚玉啧啧了几声。
“你老婆我可是奇迹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