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
长江上千年的冲刷使得松江在晚明时期已经成长为一座沿海大城，虽无法与南京、杭州并肩，但已然是能够与苏州并称为苏松，在江南声名鹊起。
随着隆武朝廷迁居松江，明朝数万大军云集，船只挤满了黄浦江，一支支部队穿梭其中，神色匆匆。
林察看着松江的情况，表情很是凝重。
“局势不妙。”
董惟哲点点头，紧张的四顾，他虽然也是武举出身，但是只在南方活动，参加的战斗也多是征讨海盗山贼、镇压黎民起义这样的小打小闹，如今面对席卷天下的大乱，顿显窘迫。
按理说他这样一个既没有资历也没有能力，还不是郑氏中人的将领，不应参与江南保卫战，然董惟哲是郑森妻族，算是亲信，安排进来未尝没有监视诸将的意思。
林察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与其合力，想要在江南这场乱局中尽可能全身而退。
江南，守不住了！
这是明军诸部军官以及松江士绅并朝廷官员所有的共识。
在满洲八旗主力来之前，明军还能凭借人数、主场优势与少量满蒙军队为核心组成的清军有来有回，甚至借助夏水暴涨的机会发挥水军优势，在江南驰骋。
然到了如今，酷暑已过，甚至早晚隐隐有些凉意，再过二三月，凛冬降临江河封冻，莫说是江南了，就怕是浙东也将不保。
而松江的明军大规模调动、集结，显然是为了给朝廷争取撤退的时间，以及，试图在松江进行一场破釜沉舟式的反击！
对于郑家四爷郑芝豹，林察不太熟悉，不过从郑氏诸将的言语来看，加上他这两三个月在郑芝豹手下当差的感觉，林察对于郑芝豹所组织的反击不抱希望，不，甚至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公子为何如此放权给四爷？他就真的那么信得过四爷？”
林察心中，一团疑云涌现。
“侯爷，吴志奎鲁之屿部已从常熟退往太仓，目前即将抵达嘉定，江北张国维张鹏翼张士仪等部已往通州集结，不日即至崇明。”
“另，林、董、施三位总兵并方国安率军从嘉兴开至华亭，林、董两位总兵请见侯爷！”
华庭县外，明军大营中，江南总兵、讨虏大将军、平虏侯郑芝豹咂着来自台湾的卷烟，各路大军即将汇集松江，他如今手握朝廷军政大权，算是当之无愧的权臣，但郑芝豹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因为与他为敌的对手是算是一个熟人了。
“洪承畴聚满兵上万，假虏数万，陈兵吴淞江南岸，与青浦只五十里相望，随时可能发起进攻，眼下江南独松江未陷，内阁六部朝廷百官皆在此处，还有不愿薙发为奴的百姓逃入松江，身前是强敌身后是汪洋，此情此景好似前宋崖山，叫人唏嘘！”
郑芝豹兀自掌权，先前号令明廷的气势已然不再，倒自顾自怜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当然，这个英雄是他自以为的。
郑芝豹的野心甚大，弘光朝廷崩溃以后局势混乱，他便似乎发现了攫取权力的机会，然而能力与野心不匹配时，灾难就随之出现了。
“四叔，陛下乘坐的舰船已经准备妥当，可朝发夕至抵崇明安顿，咱们...”
郑肇基跟上来插话，郑芝豹随手一抬：“现大军士气低迷，陛下不可轻动，纵有吴江小败，然大军未有多丧，仍能与清兵奋战一场，陛下留在松江，可鼓舞士气提振人心。”
“我受皇恩，当以社稷为己任，便是身死，亦要扞卫国威，与北虏决一雌雄之日，当在此时！”
郑肇基吞咽一口唾沫，心中惴惴，四叔能力平平，何敢与马踏中原席卷天下的满清铁骑抗衡？
眼下时局已粕，该是先行遁走，扬郑氏海战之利，以大船巨舰为屏障先克杭州再做打算才是啊！
他心里如此想着，却不能张口说出，郑芝豹掌握隆武朝廷大权，进江南总兵讨虏大将军又封平虏侯，郑肇基只领一个崇明参将的虚衔，又是小辈，怎待劝得？
为恐适得其反，再坏大局，郑肇基只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跟随郑森的日子里，他已通悟许多，明晓天下已乱，该是四方群雄竞相登场，逐鹿天下的时候，但怎么看四叔也不像是能与天下诸雄匹敌的。
事败，似已成定局？
翌日正午，朝阳正烈，有亲兵匆忙闯入，为郑芝豹送来了一封信件。
“侯爷，苏州洪承畴来信！”
郑芝豹为之一震，缓缓将信打开，入目的第一眼便是这番话。
“久闻若唐公之名，今日战阵相见，实在两难！想你我本是同乡亲里...”
看到开头郑芝豹已是满目怒火，将信甩出破口大骂。
“洪承畴老贼！屈身投贼引虏杀汉，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焉敢与我攀个什么同乡亲里？！”
“我郑芝豹虽是海寇出身，但未敢忘国恩浩荡！洪承畴饱读圣贤之书，却做如此豚犬不如之事！魍魍恶鬼，还想做人邪？”
听到是洪承畴的来信时，郑芝豹其实就已经知道这老小子想干什么了，无非是以同乡亲谊套近乎，再以荣华富贵许诺，招降于他。
可他郑芝豹虽称不上至善之人，大德高士，但也不是给辽东建虏做奴仆的主。
更遑论还要剃发易服，更祖改制！
饶是祖宗能原谅的了他，妈祖也不会容忍！
“洪承畴的使者在哪儿？给本侯带路，这便斩他犬首拿来祭旗！”
郑芝豹提起兜鍪抓起宝剑，大步走出帐篷朝外奔去，边走边说道。
“吾等堂堂汉儿，焉有薙发左衽，为蛮夷牛马的道理？”
当黄浦江攀，洪承畴派来的使者被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后不久，苏州的洪承畴也得到了郑芝豹拒绝投降的提议。
他不禁嗟自长叹，批驳郑氏愚钝。
“料以为郑氏招安日久，已变得聪明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蠢不救药！”
“本许诺了让他交出隆武帝，封给闽浙总督之职，没想到竟还填不满这海寇的胃口，郑森此子，野心比他父亲还大！”
招降不成，自是只有开打一条路了。
洪承畴旋即召集诸将，并发军士，朝着松江开进。
他亲自督师，倒不是认为郑芝豹是甚么厉害对手，而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价值，约束军队破城后尽少杀戮，争取江南士绅的支持。
天下更替兵荒马乱总是短暂的，他洪承畴还想在新朝鼎立后的朝堂上发挥余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