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只是,这一夜,本该是他和夏葛衣的洞房花烛夜,他在松开我的手之后,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来了。
我不敢去想,他是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我和季汉阳没有被关进大牢,而是被软禁在了神策府内,遥遥相望的两间屋子里,楚亦宸没有让任何人来审问我们,也没有严密的看守,或许他也是明白的,除了他的身边,这整个天下,我是无处可去的。
这一夜很难熬,各种各样不安的想法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这整件事,究竟来龙去脉是什么,为什么我和季汉阳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谁在背后操纵着。
直到天明,窗外露出了淡淡的白,我终于从床沿站了起来,四肢完全是冰冷的,动一动都感觉麻木不堪,我慢慢的走到桌边扶着桌沿想看看外面的情景,可是一看到桌上,立刻脑中闪现了一道光。
那个酒坛,夏葛衣送来的那坛女儿红,我和季汉阳在谈事的时候一直喝着,后来都喝光了,可是那个酒坛却不见了。
我看了看这屋子的周围,都没有看到!
对,我和季汉阳并没有吃别的东西,也没有受过伤,况且他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如果有人放迷药他一定能察觉得出来,但这坛酒,因为是直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甚至他可能以为是我为了太子大婚而借酒浇愁准备的,所以他没有怀疑过,直接拿过来就喝。
这坛酒一定有问题,夏葛衣早就警告过我要我离开楚亦宸,我没有同意,所以她就用这个方法,让楚亦宸误会我和季汉阳之间的关系,还让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尤其是楚怀玉,这样这件事就不可能压得下来。
她——她好毒啊!
难道说为了除掉我,她甚至不顾及季汉阳,他毕竟是楚亦宸的得力战将,我们好不容易才将他从大理寺救出来,难道现在,还要因为这件事而在此让他锒铛入狱吗?
我心急如焚,现在楚亦宸和楚亦君的夺嫡之战已经如此激烈了,失去季汉阳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任何人都知道,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一想到这里,我就急匆匆的走到门口,正打算拍门让人来放我出去,刚刚抬手,只听吱呀一声响,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我一惊,抬头一看,却是楚亦宸,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我。
“亦宸!”
我心中一阵惊喜,情不自禁的一下子扑了上去,用力的抱住了他,而这个被我抱住的男人一动不动,只是在我双手环住他的身体时,微微一颤,好像有点忍受不了我带来的寒冷一般。
我死死的抱住他,一点也不敢松手,然后才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对他说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你千万不要惩罚季汉阳,他不能在现在被——”
“你不用说了。”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从我紧贴着的胸口一直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微微的震动,好像把我整个人都撼动了一样。
而这个声音,说不出的疲惫与沙哑,连同他的人,也带着疲惫的感觉。
“亦宸?”我傻傻的看着他。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梁鸢青,你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碰殿下,你给我放开!”
话音刚落,一只手伸过来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狠狠的往旁边一甩,我站立不稳,被甩到门框上撞痛了胳膊,回头一看,夏葛衣已经站在了楚亦宸的身边,冷冷的看着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可是连下人都不如的罪人!”
夏葛衣,和他一起出现的?
他们两,甚至穿着一色的长衫,连款式,花样,全都一模一样。
昨夜,楚亦宸,是在她的房里过的吗?
他们的洞房之夜,是真的,圆房了吗?
我靠在门框上,傻傻的看着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艳照人,他们站在那儿就好像一个完满的玉璧,而我,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就好像这块玉璧上的瑕疵,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我从他们身边除去。
我用力的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剧痛,还有羞辱的感觉,固执的抬头看着楚亦宸。
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我,看不出你到底是生气,还是无感觉?
你究竟信我,还是疑我,你给我一句话!
只要你的一句话,可以给我救赎,也可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你给我个痛快!
“你给我个痛快!”
我的声音尖利的响了起来,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声音,那么凄厉,那么绝望,我的嗓子几乎都要渗出血来了,可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他那双眼睛,很深很深,深得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慢慢说道:“鸢青,今天你跟我和葛衣进宫。”
太子和太子妃在新婚的第二天,是要进宫向皇帝请安,向列祖列宗叩拜的。
但是,历朝历代,那么多的皇太子大婚,大概从来没有人像我们这样,还带着一个背负着“淫邪”之罪的罪人进宫。
楚亦宸是骑着马,太子妃夏葛衣则是坐着布满了鲜花的金车。
而我和季汉阳,只能跟在随从的人群中,手上还系着绳索,虽然长长的衣袖把这耻辱的象征给遮住了,但周围的人那鄙夷的目光,谁都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也满是憔悴之色,显然,这件事让他也无措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激烈,我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这一切,已经被卷入了漩涡当中,无法自拔,无法自救。
我和他在经历了昨夜的那件事之后,再相见也有了一丝尴尬,我不敢抬头看那张熟悉的脸,而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也露出了一种犹豫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头看着我,轻轻道:“鸢青。”
我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可是说完这三个字,他便什么也不再说了,而是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跟着队伍向前走去。
楚亦宸骑着马一直走在最前面,平日里我已经看惯了他骑在马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模样,可是今天,他骑在马上却显得很别扭,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
就在又一次,他在马背上猛的一个摇晃,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向前跑了一步,但立刻被季汉阳伸手拉住了衣袖,将我扯了回来。
我回头看着他,眼中全然已经是忍不住的泪光和无助,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季汉阳的脸上也露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看了看前面那个身影,然后对我道:“我对你说过的,你还记得?”
“……”
“他的弱点,就是你。你既是他最大的支持,也可能变成一把对付他的利刃。”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跑来了一个先行兵,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跪倒在楚亦宸的面前,楚亦宸一时失神,没来的及勒缰绳,马差一点就踩到了那人的身上。
他果然——果然失常了……
“启禀太子,前方有异状!”
异状?周围所有的人都警惕了起来,大家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气喘吁吁的现行兵。
“什么事?”楚亦宸问道。
“前方玄武门,周围有异动,似乎有人马埋伏。”
什么?玄武门,埋伏有人马?
我猛的惊醒了一般,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么熟悉的场景,那厚重晦暗的城墙,即使头顶上是那么灿烂夺目的阳光,也被他的厚重阴沉得显出了阴霾,那高大的城门依旧屹立在大地上,高耸入云的城楼所投下的阴影,好像覆盖住了整个长安,将所有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纱。
看不见光明,看不见未来。
看着那巍峨的城楼,我突然好像回到了那一天。楚亦雄带着飞虎营的五百将士,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的心,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座城楼,而在城楼那一边迎接他的,是早已经埋伏好,要将他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楚亦宸。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我跟在楚亦宸的身后,看着那慢慢洞开的城门,从里面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一骑人马。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这里有这么多人,虽然我们看不清那些紧闭的门户后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但这一刻,整个玄武门安静得如同永夜,不闻一声喘息,只有那马蹄的声音慢慢的传过来,震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举天下不能与长安相抗衡,而长安之重在城北的太极宫,太极宫的重心,正是眼前这六军云集的玄武门。
楚亦君,他也知道这一点!
“皇兄,臣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个朗朗的声音传来,好像一阵突然袭来的带着寒意的风,每个人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而楚亦君的马,也停在了城门下面,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那种凌人盛气,却是一目了然。
楚亦宸的双腿一夹马肚子,座下的马也慢慢的走了上去,周围的侍从急忙伸手想要阻拦,却被楚亦宸轻轻的一挥手,都停下来。
“亦君,昨夜在神策府的喜酒,难道没有喝够?大清早的在玄武门候着,是还想与本宫对酌吗?”
他的声音依旧沉静清朗,显得自信满满,若不是刚刚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几乎要以为,今天在这里设下埋伏的人,是他。
“呵呵,昨夜我们喝的,自然是喜酒,”楚亦君冷笑道:“不过皇兄喝的究竟是什么,就只有皇兄自己知道了。如何?昨夜的那一幕皇兄看在眼里,滋味如何?”
我的心猛的一痛,他的那句话就像是针尖一样,一下子扎进了我的胸口,顿时痛得我整个人都快要缩起来了。
而一旁的季汉阳,神色却显得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