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很悲惨的一家人。
看着这些情景，叶茂有些难以自抑，现在，根本不能指望他像之前一样云淡风轻，或者是充满了自信。
这是一个悲伤和缅怀的时刻。
同时，在悲伤之中，又有人能够生出很特别的感受来。
那依然是仇恨。
他们看向了叶茂。
虽然叶茂眼看即将面临失败，但是人们还是无来由地信任他。
在第一时间，他们便会下意识地看向他。
叶茂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与希冀，而同时，在他的心中，原本就是有着这样的信念。
于是，他说了出来，声音轻微，却被很多人给听到了：
“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但是却不是现在。”
“只要我活着，在不久的将来。”
这是说话，也是发誓。
信誓旦旦、血债血偿。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段话，人们便觉得心里面的抑郁轻微了许多。
他们竟然相信叶茂真的能够说到做到。
片刻之后，马车继续向前。
王初六不可能埋葬在这里，他穿城而行，只是为了和众人作最后的告别，而后沉睡在城外。
叶茂上了车驾，跟随着前行，他坚持要送王初六到最后。
原本的话，他真的很想要步行过去，同其他人一样，但是他终究还是周天子，得注意许多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的不少礼节，都是应当重视的，他以周天子之尊，亲自送一名臣下，已经算是非常的令人吃惊了。
天色变得更加昏黄，就像是雨下之后的阴天，很古怪和悲怆的色调。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看得并不遥远。
列国的军队不见踪迹。
不知道是他们的最后的仁慈，还是因为出于什么目的。
不然的话，这么多人出城送别一个人，并且其中还有周天子，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还好，一直到最终，那些不受欢迎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后面的叶茂也停了下来。
随行的人并不太多，特别是原本的那些准备送别王初六的百姓们，大多数都并没有被准许出来，只有一些被推举的代表跟随。
现在，列国的军队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着，随时随地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出动大量人马，闹得纷纷扬扬，造成混乱，并不是理智的做法。
好在，百姓们理解。
在把王初六安葬下去之后，他的妻儿留恋哭泣了很久很久。
最后，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人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
那些保护的甲士们也到了远处。
叶茂、龙小、铁军、左鄢父、简师父等人却留了下来。
一群并肩作战过的人。
送战友。
静默许久。
“跟他说说话吧。”叶茂忽然说道。
就像是憋了很长时间。
“你主持生产改造的农具质量很好。”司农很快就说了出来，就像是生怕说得晚了一刻，就没了机会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客套话，也有点像是无话可说的时候，没事找事地找一些话出来，但是说着说着，司农的声音就颤抖了起来。
很显然，这一段话，蕴含了他的许多情感，也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而是想要对对方说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很想要说的话。
真的没啥可说的了，有的时候，两个人的情谊，不一定非要用辞藻来表达的。
铁军说话了。
“我们并肩作战过，并且将会一直并肩作战下去，无论到时候在哪里对抗各种各样的力量，哪怕是命运，也会一直带着你，因为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其实当时我们更加注意到的是陈铁汉，没觉得你有多大的能耐，当时愿意追随我们的郑国人很多，你并不显眼，但是到现在，你却成为了其中最令我尊敬的人之一。”左鄢父道。
“我们之间的情谊，实际上也只有三五年，但是那厚重的程度，却足有三五十年。”简师父如是道。
……
在墓前的人们都说了想说的话，每个人都只有一段话，却并没有觉得说得不够好而有些后悔。
想说的话终究是说不完的，最重要的，是心意在。
最后，叶茂将一些钱币埋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这一举动到底有什么用意。
好在，叶茂开口了：
“王初六，我知道，你最开始追随我，并没有想过什么丰功伟绩，想的只是钱财和吃饱穿暖这些东西，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爱财的人。”
“是人大多数都爱财，当然并不会是全部，但是至少，爱财并不可笑可怜，而是人之常情。”
“可笑的恰恰是那些掩盖自己爱财的真相，却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的人。”
“现在的许多人，贫穷不再是正义，又妄图不让金钱成为唯一的追求。”
“而我相信你从来不是，你就是你，最真实的你，爱财却取之有道的你。”
“我现在把你很喜欢的这些东西埋下来送给你，并不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却也代表了我的心意，多少年以后，或许还会看到那么一个熟悉的人，恍然发觉，那是你的影子。”
“送战友，战斗和抗争还会继续，我们会带着你，一往无前，复仇很难会马上展现，但是复仇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会经历一些至暗的时刻，在天上以及我们心中的你或许并不太愿意接受，可是光明终究会到来的。”
……
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语言，全部都抛给那个不会再说话的王初六。
悲戚的气息缓解了不少，剩下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自已的情怀——
我们都战斗过，我们马革裹尸，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值得纪念的人生。
这一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天子才离开，只是当西天残红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颜色，拉长了墓碑的影。
就像是一座高塔的投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