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祖敏锐的察觉出了儿子对自己这番劝告的不以为然,估计他也不会真听自己的话停手,那小子有股狠劲儿,不下决心是不下决心,一旦下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定要把对手置于死地不可,这一点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啊,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
孙耀祖一时间陷入了对年轻时候的美好回忆中,但他没有陷入太深,很快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关,走到门口,将门轻轻拉开,迈步走了
下楼,开门,离家,斜穿马路,当他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三号小楼的院门口。他面色阴郁的看着黑糊糊的院门,又仰头看看院里已经熄灯很久的小楼,仿佛已经看到了于和平那张面带嘲笑鄙夷之色的老脸。
“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孙耀祖苦涩的扁了扁嘴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按下了门上的门铃按键。
几分钟后,孙耀祖被让坐在了小楼一层客厅里的沙发上,于和平没坐,站在茶几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带着惊奇且犹疑的神色,显然是没想到大半夜的他会突然上门作客,当然,眼底深处还存有几分残忍的笑意,仿佛一只狡猾的独狼正在望着一头奄奄一息的病虎那样。
“耀祖,你可是稀客啊,我都不记得你上次来我家串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呵呵,这大半夜的,你可是打搅了我的美梦咯!”
于和平语气显得轻松之极,一如强者面对弱者、胜利者面对失败者。
孙耀祖可没心情跟他胡扯撩闲,定了定神,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向他,道:“老于,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父子一马。”
于和平心头一跳,登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他这是上门求饶来了,可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阴谋对付他呢?莫非是季刚四处奔走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泄露了风声出去?还是某些关键人物背叛了自己,又投回了他孙耀祖的怀抱?记得下午他倒是去过宋朝阳那里,可宋朝阳也应该不知道自己正在对付他孙耀祖啊?嘶……真是奇怪,奇怪之极。
他“噫”了一声,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道:“老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呵呵,你可是高高在上的政府市长、常委序列里的二号人物,整个青阳除了宋朝阳,就你说了算,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是我求你放我一马啊,怎么可能你求我放你一马呢?你是睡糊涂了吗?哈哈,哈哈哈。”
孙耀祖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如若不闻,脸色平静的说道:“只要你能放过我们父子,你提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于和平见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再纠结于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在对付他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茶几一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斜眼觑着他,道:“孙耀祖,你这是在求我吗?”孙耀祖微微垂首,默默的点了点头。于和平得意一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胸怀,竟然能大半夜跑到我家里来当面求我,你这是为了你的市长宝座啊,还是为了你儿子啊?”孙耀祖嘿然叹道:“家门不幸,生了个孽子啊。”于和平一摆手道:“既然你是来求我的,那就要有求我的态度,你应该先说说看,能答应我什么条件,或者说能给我什么,而不是要我说条件。”
孙耀祖对他这个问题,来之前已经有了考虑,闻言不假思索便道:“只要你高抬贵手,自此以后,我孙耀祖惟你马首是瞻。”于和平鼻间轻嗤,转开脸去,淡淡地说:“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啊,或者说,你还贪恋着那东西不肯撒手。”孙耀祖听得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下了决心,道:“你放我父子一马,自明天起,我称病在家,同时给省委组织部与省领导写信辞职,并在日后省委组织部考察新任市长人选时,力荐你为新任市长。当然,若省领导向我询问可接替市长人选的时候,我也会推荐你。另外,所有的民主推荐,包括会议推荐与个人谈话推荐,我都会推荐你。”
于和平呵呵笑了两声,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讥笑之意已经尽去,取而代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孙耀祖打量了他的脸色一番,又道:“都是青阳老乡,何必太过无情?于老兄你高抬贵手一把,我们孙家全都记挂你的人情,说不定你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孙家的地方。再说我跟你原也没有深仇大恨,你也没必要将我们往死里整治。所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于老兄你要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们父子也只好认命,但这个冤家可就结下了。于老兄你也不想在任职市长期间多一个死敌吧?我可以这么说,哪怕我们孙家垮台了,也还是有点能力的,不敢说做什么大事,至少可以把于老兄你这两天针对我们孙家所做的勾当公之于众,到时候鹬蚌相争,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渔翁跳出来得利,但鹬蚌肯定都会受伤不轻的。”
于和平听得脸色一沉,不悦的说道:“都这当儿了,你还在威胁我?”
孙耀祖摇头道:“不敢,只是跟你剖析利害关系罢了。于老兄这么精明老辣的人物,一定可以明白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其实,这世上哪有永恒的冤仇,只有永恒的利益啊。”
于和平皱眉沉思半响,抬起左手,虚握成拳,伸出食中二指,语气冷漠的说:“除去你刚才答应我的之外,还有两个条件:一,让你儿子站出来投案自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抬眼看向孙耀祖。
孙耀祖听得眉头一跳,老脸上立时现出不忍之色,嘴角肌肉也抽搐了两下,但最终还是勉强的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一定劝服他归案。”
于和平自矜一笑,续道:“不用舍不得,放心吧,他会被从轻判罚的,做错了事,当然要吃到教训,但也只是吃个教训而已,谁又会往死里整治他……二,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来找我的。”
他这问题问得比较隐晦,换句更容易理解的话,就是“是谁告诉你,是我在暗里阴谋对付你的?”。
这问题到底成为了于和平心中的一个结,必须要搞明白,否则的话,他会产生一种被人躲在暗处窥视的感觉,而且,仅仅是被人窥视也就罢了,可就怕这个躲在暗处窥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不高兴了,要出手对付他,那可就要稀里糊涂的着了人家的道儿,死得不明不白了。
明面上的对手从来不可怕,可怕的从来都是躲在暗处的对手!
孙耀祖听到这个问题,感觉分外为难,于和平密谋对付他的事,还是宋朝阳告诉他的,算是对他有点拨救助之恩,现在要是把宋朝阳说出来,就等于是出卖恩人了,那可就是大不义了,何况,已经得罪了眼前这位青阳市三号人物、未来很有可能成为青阳市长的家伙,难道还要再得罪青阳市一号人物吗?那以后真是不要想在青阳地面上混了。
他略一思索,讪讪地说:“我是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觉得情形不太妙,所以才……”于和平问道:“是宋书记告诉你的吗?”孙耀祖愣了下,道:“他?他……他不知道这件事的。”于和平冷笑道:“那你下午去找他干什么?”
孙耀祖心头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仿佛已经置身于万丈寒冰之下的深渊里,暗道一声大事去矣,原以为姓于的老不死只是借这次机会整治自己,若不是儿子惹祸,给他创造了这次杀机,还不一定谁笑到最后呢,此刻方知,敢情这位老对手很久之前就在针对自己布置了,没看他连自己拜会宋朝阳的小事都一清二楚?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今次败北,可是输得一点都不冤啊,暗叹口气,苦笑道:“于老兄,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也就不瞒你了,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办了错事,所以跑去宋书记那里认错,同时希望他能帮我摆平这件事。”
于和平冷笑道:“哦?是吗?那怎么后来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却跟我玩了个一问三不知,装得好像从来不知道令公子做下的好事一样?”孙耀祖道:“哦,可能书记有他自己的考虑吧?”于和平嘿嘿笑了两声,道:“谁也不傻,谁也不要把谁当成傻子。他宋朝阳为什么要跟我装蒜?我现在揣摩揣摩,莫不是他已经知道,是我在这里面主持正义,而他已经决定帮你,要跟你同流合污,所以自然而然的选择瞒着我?”
孙耀祖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说话,那张橘皮老脸上的颜色却有如枯槁,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