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袁氏的一个月
袁熙在睡梦中被吵醒,天旋地转,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自己的榻床之上,而是趴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昨日叔修不是送我回房间了吗……头好疼。”袁熙捂着自己的脑袋思索道。
“你总算是醒了!”袁绍威严的声音传来。
袁熙这才发现自己面前坐的是袁绍,自己此刻也不在府邸中,而是在大将军府的正厅之中。
袁尚黑着脸站在了袁绍的身侧,审配则是低头不语。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里?”袁熙一脸懵逼,昨夜的酒水反胃,堵塞着他的喉咙。
“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想知道!”袁尚将一块令牌摔在了袁熙的面前,正是袁熙自己的幽州刺史令牌。
“昨夜府库大火,纵火之人逃逸,你猜猜是什么人放的火?”
“是甄宇!是你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甄宇!是即将成为你们妹婿的甄宇!”
“他叫甄宇吗?他叫曹丕!他是曹操的儿子!是那个阉狗的儿子!”
袁绍猛得将面前的案桌掀翻,案上装着汤药的瓷碗破碎,还有余温的汤药溅射到了袁熙的脸庞上。
“甄宇是曹丕?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袁熙喉咙沙哑,瘫坐在了地上,双腿发抖。
“我也觉得不可能!他是怎么进的邺城?他又是怎么获得的甄家人的身份?”袁绍暴怒道,接着传来了一阵粗重的咳嗽声。
“主公,甄氏一族本来应该抵达邺城的,现如今……找不到了。”审配插话道。
“亏我还念着旧情,想要提携一下甄家的这群人,都该死!都该死!”袁绍怒火滔天,他把所有的愤怒和不满全部丢掉了袁熙的头上。
“现在你还认为是显思派袁华去刺杀的显雍吗?”
“那两千匹战马是显思抢走的吗?”
“已经死去的陈琳是勾结曹操的人吗?”
“这些都是曹丕策划的骗局,骗得就是你,骗得就是你这样想要权力的蠢货!”
“逄纪!辛评!还有陈琳和陈琅!他们都是被曹丕害死的!”
袁绍从座位上站起,一脚踹在了袁熙的肩头上。
“你给我说话啊!为什么你会被曹操的儿子哄得团团转!为什么?”
袁熙泪流满面,心如同被搅碎了一般,宛如行尸走肉,一言不发。
“你的妻子跟着曹丕跑了!今日还是你大婚的日子吧!”袁绍阴冷的声音传来。
“曹操的儿子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你的妻子!瞒了你这么久的时间!你浑然不知!”
“后人会怎么评价你?你会被所有人当成是蠢货,永世不忘!”
“滚回幽州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滚!”
袁熙被甲士架出了府邸,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见到他的士子昨夜还对他万分仰慕,今日则是避之不及。
袁熙的府邸还未撤下全部的喜具和装饰,路过之人都用着嘲讽的眼神看着狼狈不堪的袁熙府中人。
一群人围在甄府的院墙前指指点点,袁熙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院墙处,雪白墙壁上刺眼的字体映入眼帘。
袁熙昏厥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内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曹丕,你不过是想挑起邺城的内乱,从中取利罢了……”
“你欺骗了我,毁了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哈哈哈……”
袁熙拿起放在案桌上的佩剑,自刎而死。
“我死了,你的这些努力就白费了……”
血泊中,翩翩公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二公子自杀了……”审配凑到袁尚的身边低声说道。
袁尚面色铁青,袁绍不知道他与曹丕私下接触的事情,否则定会连他一同臭骂一顿。
“我们都被曹丕给耍了……”袁尚紧握着拳头说道。
“之前郭图他们还怀疑过曹丕与甄宇是否为一个人……只是许都那边传来了曹丕已经回到许都的消息。”审配面无表情地说道,“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曹丕做的局。”
“这个人太可怕了……正南公,我现在想起他的脸,我都会冒冷汗……”袁尚捂着头痛苦地说道。
“幽州空虚,我们应该趁此机会拿下幽州……这样才能挽回局势。”审配苦笑道。
“……过两天再说吧,我有点不舒服。”袁尚低头说道。
“我先回去了,公子保重身体。”审配离去了,他想要扶持的冀州士族后起之秀是个彻彻底底的豫州人。
审配有些头晕,他强忍着走上马车,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来人!”袁尚支起身子,对着赶来的婢女说道,“准备丧服……我要去拜祭我二兄……”
袁尚想起了十年前,自己与袁熙不小心点燃马厩的事情,那时的袁姝哭着挡在了袁绍的面前,哀求袁绍不要责罚他们,最后是袁谭替他们领下了那顿毒打。
十年过去了,袁尚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
……
袁姝躲在自己的房间内,她已经绝食两日了,任凭刘夫人怎么劝说,她都是一言不发。
“姝儿,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是曹操的儿子啊。”刘夫人轻抚着袁姝的后背说道。
袁姝泪如雨下,她还记得曹丕那日佩戴着她送给他的香囊,她还告诉他,等他忙完以后,让他来找她的。
“姝儿,母亲知道你是个深情的人……但他不是那种值得你陪伴一生的人。”
“你就听母亲的话,把这些东西都吃了吧……你二兄已经不在了,我可不想再失去你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们不想他了,好吗?”
“母亲,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会把这些都吃完的,你别担心了。”袁姝平静地说道。
“好……我现在就出去,你快吃吧……”刘夫人好不容易听到袁姝开口说话,赶忙离开了袁姝的房间,她不止袁姝需要照顾……
袁姝拿起案桌上被她丢得很远的木梳,她狠了狠心,却还是没有把木梳给丢掉……
……
“显雍,该吃饭了。”刘夫人在袁买的榻床边轻声说道。
袁买并非是刘夫人的亲生儿子,袁买的生母生下袁买后就不幸去世了,刘夫人为了不让袁绍其他的姬妾赡养袁买,就从袁绍的手中争过了袁买的抚养权。
这一晃,也过去快十年了。
刘夫人把袁买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长大,袁买也没有愧对刘夫人的养育,他一直以来都是袁氏兄弟中最重情义的那一个。
曹操官渡破袁绍,袁买大哭了一场。
袁谭被赶回青州,袁买偷偷地哭了一场。
袁熙自刎于府邸,袁买哭到了现在。
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瘦弱的躯体下不了地,这就是如今的袁买。
刘夫人将稀粥送到袁买的嘴中,袁买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刘夫人见到他脆弱的一面,所以他在哭泣的时候会回避刘夫人。
“母亲,我没事的……你还是去照顾阿姊吧,我已经长大了,将来还要帮父亲打曹贼呢。”袁买露出了微笑,刘夫人点了点头。
一碗稀粥被袁买全部咽了下去,刘夫人抚着袁买的背,袁买逐渐睡着了。
刘夫人将袁买的被子掖好,走出了房间,她躲在门外咬着自己的手臂痛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袁买睁开了双眼,其实他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什么东西他都已经尝不出味道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挂在树枝之上的风筝,和煦的阳光,照着他睁不开眼。
“这一切……一直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怀着梦想的少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有着三个宠溺他的兄长,一个美丽恬静的阿姊,一个才华横溢愿意陪着他玩的姊婿……
他的父亲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母亲为他煮好了饭,他大破敌军,斩杀敌酋,在许都受到了天子的封赏,没有辱骂家族的名号……
少年留下了眼泪,再也没有醒来……
……
袁绍满头白发,一个月的时间,他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显甫,你母亲那边还好吗?”袁绍端坐在大将军府正厅的正座之上,咳嗽声、干呕声此起彼伏。
“父亲,一切都好。”袁尚低着头回答道。
“你越来越像我了……”袁绍叹了口气说道。
“正南是个好谋士,元图也是,但他们在一起时总会争吵,你要学会制衡他们……”
“打压过后就要安抚,你还记得显雍捡回来的那条野狗吗……”
“它一开始对谁都是龇牙咧嘴的,你给它喂吃的,它就会爬在你的脚下乖乖地待着……”
“你喂它时间久了,它就会肆无忌惮……显雍的衣服被它咬破了,我记得显雍那时候哭了好久……”
“直到显奕替显雍出了口气,它才不敢那么放肆……”
“可惜,那只野狗最后还是死了……”
袁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袁尚默默地离去了。
袁绍躺在榻床之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矮小黝黑的男人。
……
“孟德,你每次打架的时候都要冲在最前面,你也不怕伤着自己,咱们都是带着家丁来的,你就不会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吗?”
“我怕打输了,他们以后就不听我的话了……”
“你是他们的主公,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呢,你就要像我这样,摆足架势,他们就会害怕你了……别傻笑了,以后别再冲到最前面了。”
……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改掉这个臭毛病,所以我才会输给你……孟德。
建安六年,八月。
汉大将军、冀州牧、邺侯袁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