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苏立在提醒完楚嬴之后，疾步从月亮门走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金恩。
“你们怎么也这么早过来了？”
楚嬴和晁逊结束谈话，一起将视线移过去。
“殿下，先不说这个。”苏立上前将楚嬴一把抓住，凝眉道，“殿下刚才关于女子顶半边天的话，可是发自真心？可知道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楚嬴若有所思，迎着他的目光道：“确实发自本宫真心，有什么不对吗？”
“殿下可知我大楚奉行至圣先师之学，最重伦理纲常，男尊女卑，不允许任何人僭越。”
苏立皱了皱眉，肃然道：“这话若是被传到朝堂上，立刻就会成为他人攻讦殿下的借口。”
“最可怕的是，天下读书人，无不将这一家的规矩奉为圭臬，殿下说这话，也是在得罪他们。”
“那你呢？”楚嬴非但不担心，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立，笑道，“你也是读书人，本宫这话，也冒犯到你了吗？”
苏立一听，当场愣住了，竟真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片刻后，开口说道：“若是来顺城之前，卑职或许真会觉得不高兴，觉得殿下侮辱了圣贤，颠覆了治国的纲常根本。”
顿了顿，他忽又摇摇头：“不过，到了这里之后，尤其跟随殿下，见识了许多上进女子，现在的话反而……”
毕竟是正统儒门出身，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后续虽然没说，结果却已不言自明。
“那就行了，只要你不这么觉得，其他人怎么想，随他们去吧。”
楚嬴瞅了晁逊和金恩一眼，笑笑：“况且，这庭院里就我们几个人，谁又会将这话透露出去呢？”
话音刚落，金恩已经俯身抱拳，一本正经道：“殿下放心，卑职发誓，绝不对外透露半分。”
晁逊随之点头：“卑职也一样。”
我又不是要杀人灭口，你们这么急得表忠心干嘛……楚嬴似乎有点意识到说那句话的严重性。
不想纠结这个，干脆转移话题：“对了，你和金恩这么一大早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哪个省城来的，就没跑到衙门去，继续刁难你们？”
省城来的，自然是指管韬，楚嬴言语中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回殿下，卑职和金恩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苏立见他提到管韬，上前一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离开了？卯时出的城？这么快！”
楚嬴听完略微有些吃惊，旋即嗤笑一声：“本宫还以为，他起码能坚持个两天，真没想到啊。”
顿了顿，将两人都看了一眼，目露好奇：“对了，你们用的什么撵人手段，这般奏效？”
苏立回头看着金恩：“具体过程卑职也不太清楚，这就要问金恩了。”
眼看金恩即将开口，楚嬴看了眼天光，摆摆手：“不忙，你们还没吃早餐吧，一起进屋，边吃边聊。”
一行人进了客厅。
没过多久，秋兰和米雅将做好的早点和米粥送进来。
众人就着早餐聊开了。
谈到管韬昨晚被饿哭时，金恩没有隐瞒，揭秘了顺城所有商贩，为何都不卖前者食物的原因。
他将剩下半碗粥喝完，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捏住两角，轻轻抖开。
众人齐望去，但见这布帛很轻很薄，略微透明，应该是纱质的材料，上面赫然用朱笔写着八个红色大字。
吴狼同伙，顺城之敌。
“……彼时，守门的六叔已将四名虞侯骗走，那管大人翻了一下午账本，临出门时，头晕眼花，卑职就上前扶了他一把，趁机将这布帛贴在他背上……”
完成了这一步，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
孤身一人，浑然不觉的管大人，背着鲜红的八个大字，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是那么显眼。
以顺城百姓对吴狼恨之入骨的仇恨，但凡那些商贩识字，一看他竟是吴狼的同伙余孽，谁还会卖吃的给他？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个卖烧饼的小贩不识字，结果，还被旁边算命的给搅黄了。
心态彻底崩了的管大人，还以为中了什么邪门的诅咒，心里慌得要死。
当晚就打定主意，今日一早必须返回燕都。
“待他吃不上东西，失魂落魄返回衙门之际，卑职再寻个机会，偷偷将布帛揭下来，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
金恩的这个手段，令在场众人又是好笑又是佩服。
没想到，背后贴纸条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也会有派上大用场的时候。
若是被管韬知道，他居然是被人用这种方式吓回了家，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晕过去？
“不错，能随机应变，不拘泥于固定形式，金恩，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待金恩讲完之后，楚嬴一脸赞赏地鼓励道：“如今你在衙门，记得跟着苏先生好好学，尽快掌握各种流程，不久，本宫对你将有大用。”
“多谢殿下的器重和栽培，卑职一定会奋发上进，绝不辜负殿下的厚望。”
金恩将布帛收好，弯腰抱拳一礼，看似平静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激动。
楚嬴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时，苏立忽然开口道：“殿下，卑职有个问题，我们这样将管主事撵回去，会不会得罪整个按察使司，以至得不偿失？”
“放心，你都说了，他是燕云总督的人，连公文都没一封，说明他是私下代表关道成过来的。”
楚嬴心中明镜似的，嗤笑道：“毕竟，若是按察司接手，此事肯定会传回朝廷，届时，他关道成再想安插自己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确实。”
苏立本身也有官场经验，稍微一点就明白过来，片刻后又皱了皱眉，无奈叹道：
“可惜，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虽然没有得罪按察司，但和燕云总督的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顿了顿，又向楚嬴道：“这燕云总督权势滔天，若是处心积虑想要针对我们，往后势必艰难，不知道殿下，可有什么对策？”
“本宫确实做了一些布置。”
楚嬴望着窗外的一方晴空，目光平静而深邃，淡淡吐出八个字：“合纵连横，借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