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昔闭上了眼睛。
说完了该说的，其实她真的很想转身就走，就像……就像一个厉害的天师掌门一样，从容而潇洒的离开，绝不会留下来哭给这种人看。
可是，心口生疼生疼的，身体中的气息也在不受控制的乱冲乱撞，好像皮肉都被寸寸撕裂，疼的她几乎哭出声来。
其实，她还记得最后的那一个瞬间，他举起伏魔剑，毫不迟疑的向她刺过来，满目冷厉，像看着他最最憎恨的人……妖莫惜对这个眼神，一定是痛入骨髓般的深刻，以至于隔了一世，还如此的清楚。
这一切，固然是出于昆仑墟的设计，可是，如果易地而处，此时，有一个坏人，易容成了玄少瞻的样子，那她下手之前，肯定会迟疑，会担心，会恐惧……会有种种的挣扎，可是他呢？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仇人，丝毫也没手软。
所以，所谓的不信任，也许，只是他自己的挣扎。
他做了这么久的上仙，怎么甘心为了一个小妖精而放弃？在他心里，动心就是错吧！所以他才一再的想要纠正，他那么聪明，他脑海中，真的没想过这可能是个阴谋？可是他还是刺了，刺的毫不迟疑……如果没有最后沾了魔息那一剑，他会不会就这么痛斩情丝，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上仙？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说到底，只是别人的故事，这一世，他做恶，她便铲奸除恶，他什么都不做，她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就好。
心口属于妖莫惜的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刀枪不入的坚壁。
唐小昔无声的吐纳了一口，不一会儿，居然真的入定了过去，连玄少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天师对于天地五行，有极灵敏的感知。只是平时，五行之力虚无缥缈，而在五行炼液之中，五行之力却变的极为清晰而具体，唐小昔整理体内气息的同时，也是一种领悟和修炼。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过了两天，玉床边上放着水和丹，她瞥了一眼，没有吃，奇怪的是，也不是很饿。
她下了玉床，向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从背上解下了伏魔剑，放在了玉床上。
他的东西，全都还给他，什么都不要留。
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可到真的放下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手指轻轻的抚过了剑上的七星……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转回了身，玄少瞻正站在不远处，双眼沉沉的看着她。
他居然又穿回了七星联珠袍，脸上的易容也已经去掉了，面色苍白，发黑如墨，眉梢眼角都是秀致，只这么站在那儿，就是一幅画。
她心里莫名的一酸，急跳开了目光，在室中来回转了一圈，然后向唯一的出路走过去。
玄少瞻道：“昔昔。”
她从他身边经过，脚下丝毫都没迟疑，他看着她冷俏的侧颜，迟疑了一下，又道：“昔昔。”她一声不吭，他迅速转身追上去，道：“你现在还不能走，也走不了。”
她来回看着路，感觉像是进了死胡同，迟疑着跃上崖壁，只这么小小的一运力气，就觉得丹田中猛的一绞，她气息一松，整个人就往下掉，玄少瞻疾冲过来，张开双臂来接她。
她在半空中强忍着剧痛，硬生生的一翻，手撑着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他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在原地维持那个张臂的动作一瞬，然后才急步过来，伸手想扶她，又收了回去，好半天才低声道：“你现在真的出不去，我没有骗你，我发誓永远不再骗你了……你沉入血池之底，就等于是被五行之力强行灌注进了身体，何况你又是天师，得到的会更多，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如果不能及时的疏导流转，要不了多久，这种力量就会失控，爆体。”
他顿了一下：“这儿被称为仙人试炼地，是有道理的，这儿有五行练功室，每一室中，都分别锁着五行中的一行，可以锻炼对气息的掌握……”
唐小昔不答，也不听他说话，强撑着把那阵剧痛压了下去，然后慢慢，慢慢的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进入了一个上圆下方的宫殿，宫殿的屋顶和地面都刻满了阵图，尤其屋顶还嵌了各色宝石，有如星辰，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北斗七星。
而在宫殿四周，错落的分布着几间宫殿，门上也都刻满了阵图，玄少瞻道：“这几间，依次是水、木、金、火、土……至于后头这两间，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所以没有进去过。”
唐小昔不答，只来回的看着那些阵图，玄少瞻又道：“你不用担心，此处有星辰轮转之力，所以，里面的时间，比起外面要快的多，你在里面练上一个月，在外面，也许只是一个时辰。”
她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他也就不再说了，只静静的站着，唐小昔最终还是选中了水行的那扇门，研究了一下门口的阵图，小费了一番手脚，便推门进去了。
进门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扫过了他的脸。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份外妍丽的桃花眼，此时却笼罩在极其压抑的平静之下，四目短暂交错的一瞬间，他飞快的上前一步，好像要等着她说句什么……或者多看他一眼，她却迅速迈步进去，关上了门。
良久，玄少瞻才苦笑出声，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这儿，的确是个不知什么仙人建的试炼之地，可当初他掉下来时，这五行炼液，可不是象如今这么温和而平衡，而完全是一种五行争锋的状态。
他堕魔之后神志不清，进入这池中，那种痛苦数倍于油锅地狱。
但这样的痛苦，也不是没有好处的。魔几乎是不死之身，除了生而为魔的，入魔之人，几乎没有人能拣回神智，可是他在这儿，不知道多少回生生死死之后，居然在这样的痛苦中，恢复了几分神智。
那时，五行之力便如五条怒龙，已经完全失控，所以才会溢出，在这山谷中成为血池。
他费尽了千辛万苦，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九死一生，才终于把这五条怒龙重新压伏，关入了牢笼，然后再布阵封印，最后在阵眼上雕出一块镇石，历几百年，杂质全被洗净，便成了玉一样的颜色。
也因为这样，唐小昔躺在玉床上，才能压住体内五行之力，得到暂时的平静。
但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他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是为了成全如今这姑娘，让她免于痛苦，那……倒还勉强能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