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效率的投毒方式是向水源中下毒,而最蠢的投毒方式则是向水井中下毒。
水井一般都连接着地下的活水,很快便会将毒药稀释,上一次崔灵虎能在江乘投毒成功,一是因为吴懿要求的效果很低,只需让全城人感到中毒就行。第二则是那一次她向最上游的水井中倒了整整一车的毒药。即便如此,她后来依旧怀疑张承是喝到了苦涩的草药水而不是真正的中毒。
最好的办法是将毒药涂抹在器物上,比如打水的水桶、烧水的锅具和盛水的器具。
崔灵虎对此很擅长,她先毒死了守夜的狗,又将毒药涂抹在各处水井的水桶上,只要在锅碗上涂抹好毒药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然而,当她来到庖房时却傻眼了,这里除了烹饪用具以外没有其他的器具,一度让她误以为这家人都是从锅子中抓食物来吃。
实在是没办法,她只得抓来一个仆役逼问出存放器具的地方,可等她找到之后又有些后悔那么早干掉那个仆役。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库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仓库,放眼望去长六七十步,宽四五十步。
潜入进去后,她看到各种盏碗坛翁都仔细摆放在精心雕琢的木架之上,火光之下每一个都圆润无比,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有些透光后甚至会呈现出美轮美奂的阴影,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这也太多了……”崔灵虎不自觉喃喃一句。
只在视野之中的便有上百件器具,更多的则隐藏在黑暗之中,想要将每一件都涂上毒,一晚上都做不完。
她不明白,就算是一天换一个新的,库房中的这些一年都轮换不完,不就是个盛饭的碗吗?至于收集这么多?
“冷静,冷静。你已不是山越女,你是清河崔氏的崔灵虎,这些东西应是司空见惯的,它们只是盛饭的碗,去找那个最常用的……去找……”崔灵虎试图用言语提高自己的见识,逐一巡视着每一个器物,终于在角落中找到一顿闪烁着金光的盆碗。
就是这个了!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一定会用这些东西吃饭,毕竟金光闪闪,一看就彰显富贵。
二话没说,她拿起一个碗就要将毒药涂抹在上面,然而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神使鬼差地用力按了按,摸出匕首又使劲戳了戳。
金碗毫发无损,一看就十分结实,可崔灵虎的脸色立即垮了下去。
眼前这一顿应该不是什么金碗,也不是士族老爷们会用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又翻出了一个和脸差不多大的盆,盆的外侧生动地刻画着一只狗的图案以及“富贵”两个字。
原来,士族老爷家的狗都已然富贵,老爷们追求的早已不是金银。
没办法,她只能凭借自己不多的见识继续寻找,可忙碌了许久,依旧没能找到自己理想中老爷应该用什么餐具,或者说这里高雅的餐具实在是太多了,往往她却定了一个后,没走几步就会发现更好的。
最后她不得不彻底死心,改用最笨的办法,从头开始给每一件器物涂上毒药。
可她涂着涂着,忽然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这些摆放器物的家具都很新,而且用的还是一种她认识的木料——梧桐。
“嘶……”发现之后,崔灵虎倒吸一口凉气。
她倒不是因为奢侈感到震惊,她又不懂制作家具,当然不知道梧桐的家具是好是坏,她惊恐的原因只是因为梧桐。
梧桐是不能砍伐的……
且不说梧桐树的寓意,就连她这个山越人都知道皇宫内苑广泛种植着梧桐树,在大汉朝的时候谁砍谁死,不少山越村子就是因为不明所以砍伐了梧桐被剿灭。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知道士族老爷喜欢用什么餐具了,仅凭这一库房的梧桐木架她就可以肯定那货追求的肯定是永生。
为了保险起见,她特意出去检查了几间房舍用的木料,果然也是梧桐木。
“你不死谁死啊……”崔灵虎咬牙切齿,返回库房搜寻一番,找到了一副很不起眼的木质餐具。
依旧是梧桐木。
以她贫瘠的思维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种何等的亵渎,这里主人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玷污信仰,而是在向她的世界观发起挑战。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竟然能因为任务和强压下愤怒,若换做另一个人在场,无论是山越人还是汉人,绝对会冲过去以最残忍的方法将这里的主人杀死。
一层、两层、三层……
无色无味的毒药她抹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发生变故毒不死那个混账,以往她下毒时都是用内心的欢愉来掩饰罪恶,而这一次则不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神圣的事,一件高尚的、不掺杂私人恩怨、纯粹为民除害的事。
由于做事的过程是愤怒的,所以她决定违背吴懿的命令,她要在这里等待一个满意的结果……
时间如涓涓细流,在不经意间缓慢、平稳且不间断地流走。
崔灵虎在库房的角落沉默地等来了宅院中渐渐有了人声,等来了管事招呼庖房烧水造饭的命令,等来了仆役从库房中拿走餐具,最终等到了有人发现中毒……
“来人!来人!”
一声痛苦的哀嚎在库房门口响起,崔灵虎露出笑容,不疾不徐走出房门。
一名仆役见到库房中有人出来,一把将她拉住,疾呼:“快去请医士,快!好些人都晕倒了,快叫医士来!”
“他们不是晕倒了。”崔灵虎将仆役扶到墙边坐好,她知道仆役抓住她并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仆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自己调配的毒药她自己最清楚,此时的仆役已经死了,可她依旧为仆役整理好衣服,轻声说,“他们都死了。”
一股无名的兴奋从心底直冲天灵,让她不自觉露出娇憨的笑容。
这世上所有的医士都在拼尽全力救人,想尽一切办法让人活得更长一些,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早就知道没人能够掌握“生”,所以她决定掌握“死”。
死,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
它是所有生灵都需要面对的极致,是逃不脱的宿命。
崔灵虎不喜欢杀人,她只喜欢死亡,只喜欢用最快的方式见到死亡。
沉默着打开后院的院门,王召在此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她后立即询问:“崔校尉为何如此迟缓?昨夜为何没有回来?可是出了变故?”
“此间巡夜谨慎,末将武功低微……”
“莫要骗我。”王召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言,“昨夜我派人前来探查过,只是没发现你而已。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餐具众多,末将忙了一夜……”
“带我去看看。”王召眼神闪烁,他有些不喜欢这个女人了。
崔灵虎没有作答,当前引路将王召领到库房前。
王召只是扫了一眼,冷哼道:“哼,还真有点儿收藏。你将所有的都下了毒?”
“大部分都涂了。”
“真的?”
“将军可要检查一遍?”
“你是子远兄的爱将,我自然是信得过的。”王召摆了摆手,对库房中崔灵虎眼里精美的器具不屑一顾。
崔灵虎没有抬头,她此时有些讨厌王召了。
只要不瞎,任何人一眼便能看出吴懿对她的态度,王召竟然违心说她是吴懿的爱将,此人简直就是个无耻的小人。
两人互不隶属,又都不想给对方好脸色,只能一言不发地进入内院,来到老爷房中。
崔灵虎只扫了一眼,浑身不禁颤抖了一下,嘴角的笑容难以压制。
所谓老爷不过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此时已然气绝身亡,侍奉他的仆役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房内凌乱不已,老爷则趴在案头,口中流出的鲜血早已凝结,却鲜红的有些刺眼。
果然是那一只木碗!
崔灵虎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情了,给了王召几包解药,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她便行礼离去。
王召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小看崔灵虎了,他本以为做为斥候校尉,崔灵虎最多也就会一些识泥痕、辨草色的计量,所谓精于用毒不过是会在兵器上涂些毒药而已。
他听说过交州有一种植物叫见血封喉,估计崔灵虎的本事再厉害也不过如此。
可听完手下的汇报他才明白吴懿那句“他们能”到底是什么意思,崔灵虎身上并没有携带太多的东西,但这座主仆加起来接近两百的宅院,他们只找到了三个活口。
不止是他,整个镇海营都被崔灵虎恐怖的手段吓得毛骨悚然,即便有崔灵虎的叮嘱,他们依旧不愿意接触任何食物和饮水,宁愿耗着。
倒是羊歧和庄介不在意这些,向王召文明后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便忙碌了起来。
羊歧一直在指挥镇海营将一些东西搬到他指定的地方,没人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反正上蹿下跳就没停过。
庄介好些却有限,写写画画一阵后让镇海营士卒将一些建筑拆了装、装了拆,看似进行着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