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京剧研究协会的某位领导站起身，把马老爷子请到身边，附近的几位领导全部站起身迎接，直到马老颤巍巍落座，几人才笑容满面坐下。
潘雅欣快步从旁道上楼去寻戚尧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心说老爷子虽然隐世多年，可这江湖地位还真是丝毫未退。
果然，想要在行业始终占上一席之地，最终还是要靠着扎实出众的技艺，成为舞台上的明星，乃至成为一代大师。
还没走上顶楼，戏妆在脸的戚尧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
潘雅欣乐呵呵小声：“尧尧，外面来了好些个领导啊~你看见没？你等会儿可得好好表现着，我跟旁边给你陪衬着，咱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戚尧没说话，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潘雅欣正满眼期待地盯着她看，半晌，戚尧展颜一笑：“欣欣，班主还没告诉你吧？我第一个上场，第二个群像，正戏第三场，可就轮到你的《千金记》了！不只是我，你也要好好表现啊！”
潘雅欣脸上的笑意直接凝固，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呆滞片刻，才总算反应过来，重新带上一脸的惊喜。
所以今天这整场，她和戚尧，都是主角了？
反复确认过戚尧的表情，潘雅欣彻底愣了下，随即快速回过神来，扬声说了句“是”，转身快速跑了下去，直奔地下一层。
戚尧看着她的背影，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坤伶社不能只有一个“面具美人”，全新启航的坤伶社，属于他们所有人。
首场登上舞台，戚尧选择的是老戏《马嵬坡》。
不远不近，戚尧戏腔走台，戏段推进，戚尧踏上这熟悉又陌生的舞台，得空望一眼观众席间的马老爷子。
此时此刻的马老爷子，正满面笑意，如沐春风，和她对视一眼，兀自轻轻点头作赞。
拜师日久，马老乍看上去慈祥温柔，实则面对艺术时一丝不苟，满带着老师父们变相的独有严苛，正因如此，马老并不经常夸奖她和潘雅欣。
他常常会用自我的标准去要求身为后辈的她们，他常说，目标和实际的结果总会有着天然的落差，你以普通演员的标准要求自己，总会有一天对舞台觉得陌生，被观众嫌弃对待；
可如果，换个角度，用大师们特有的标准要求自己，很有可能就会在未来某一天，你突然就发现自己早已超越无数同辈的演员，技艺仿佛在一夜之间有了质的飞跃。
“江山只为美人愁，万里山河半壁休。”
悲凉在目，往事在心，戏词自然脱出，戚尧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她站在台上，不止一刻凝视着台下空荡荡的观众席，痛楚、不甘转瞬间糅杂成一体，折磨着她的精神，也锤炼出了她临危不惧、从不言弃的内心。
“自愧三郎空好色，风流天子惯无忧......”
愁情痛意洒满舞台，某一时刻，戚尧忽而就想起了和江宁初遇那次，江宁三言两语就替她赶走了闹事的场闹，那时的她根本没有想到，她从此以后的命运，都将和那个初见瘦削不堪却清俊非凡的男子紧紧纠葛在一起。
有鼓掌叫好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戚尧稍一抬眼，就看到那些原本端坐而立，一脸严肃的领导们笑容满面，难掩兴奋，突然间就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转瞬间就迷上了台上那个此前并没有太多行内正名的后辈演员，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心，一心只想拍手叫好。
舞台侧面的连凯，呆呆地望着台上那个明明身为女身却气场不凡的姑娘，突然间就更加鄙视起曾经那个认知浅短的自己。
戚尧本就是属于舞台的精灵，和她所唱练的行当没有丝毫的关系，她唱的究竟是男生还是女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站在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就绝无任何的可能，视线离开她哪怕一分一秒！
她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本就该是属于舞台的，从来都是！
坐在后排的零星粉丝原本还准备好了横幅和闪亮亮的牌子，准备在自家姐姐表演过程中高呼应援，可刚刚一幕，眼瞧着“面具美人”在台上一静一动，一句一步，他们忽然就叫不出声来，好像他们只说一句，都会破坏了整场戏目的整个气氛，毁掉了他们心中姐姐最好的表演。
他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默默掏出手机，在调到静音状态之后，偷偷拍上一张“面具美人”的照片，悄悄发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呼吁大家多加支持。
戏目在推进，悲凉感伤的情绪在台上台下快速蔓延。
当戚尧的全部精力情绪都沉浸其中的时候，正门外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快速走步的声音。
紧跟着，有人推开了剧场大门。
沉重的大门因外力的作用而发出明显的“吱嘎”声，原本被戚尧丰沛的情感吸引住全部注意的人们不由的同时转身过去，看向来人。
台上的戚尧并未就此停下，可抬起眼，余光就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一人群中最为打眼醒目的，就是身高极为出众的旧人。
马老曾经的那个徒弟......辈分传承中，她和潘雅欣曾经的同门师兄......
而紧跟在那人身前身后的，是一整队着装齐整的记者队伍。
说是记者，大概是因为他们每人肩上都扛着统一而专业的摄像设备，至于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记者，又是来自于哪里的媒体团队，戚尧不得而知。
她还在唱着，可在台下所有观众未曾注意到的某个瞬间，戚尧不由地抖了抖眉，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频率。
马老爷子虽说沉浸在前，可此时也已经发现了来人是谁，扭回头去满面惊异与不安地看向那人，那人同他对视一眼，倒是没有直接发声的意思，只隔空向马老遥遥致敬，抬手扬了扬手里的门票，轻轻坐下，看向舞台的模样似要专心听戏。
可眼瞧着那人志得意满的样子，马老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起身，伏下身子，尽可能不打扰旁人地走过去，走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