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年过去,林青的身影依旧时常出现在大乾疆域内,只是从当年的青衫旅客,变成了沉默的旁观者。
他不再干预世事,只是偶尔驻足于江南的烟雨巷陌,或是北境的苍茫草原,
看着人间烟火起起落落,看着朝代更迭如同潮汐。
明昭帝终究没能熬过岁月的侵蚀,在林青决定离开的第三十年便驾崩了。
那位继承了先祖仁心的帝王,临终前还在御书房悬挂着一幅模糊的靖国公画像,据说驾崩时,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光印记,至死都未曾舍得捏碎。
新帝明烨登基时年仅十七,虽不如明昭帝那般励精图治,却也恪守祖训,禁绝贪腐。
大乾的清明盛世,终究是延续了下来。
这百年间,林青见过太多熟悉的面孔化为尘土。
醉仙楼的那位白发老伙计,在十年前寿终正寝,
在酒肆高谈阔论的书生,后来有人入仕成为清官,有人归隐山林着书立说,
如今他们的后代也已两鬓斑白,在茶馆里讲述着祖辈的故事,
却再也无人知晓,那个曾坐在窗边静静饮酒的青衫客,便是传说中的靖国公。
林青曾去过一次海岳的故居,那里早已变成了一座书院,匾额上“清岳书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是明昭帝亲笔所题。
书院里的学子们琅琅读书声不绝于耳,他们诵读着海岳当年编纂的吏治典籍。
时间是最无情的刀,将所有熟悉的痕迹一一抹去。
当林青最后一次踏入苏州府时,街头巷尾再也找不到一张他认得的面孔。
曾经因他雷霆手段而收敛的贪腐之风,在禁制的震慑下早已绝迹,
百姓们安居乐业,孩童们嬉笑打闹,
他们听说过靖国公的传说,却只当是遥远的神话,
从未想过这位神话的主角,就站在人群之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如同昆仑秘境的寒风,悄无声息地侵入了林青心底。
他守护了这方天地近两百年,从乱世到太平,
他依旧是当年模样,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却让他成了这世间最孤独的过客。
“终究,还是物是人非啊。”
林青站在苏州府的运河边,看着往来漕船,轻声低语。
河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眉宇间的落寞。
离开苏州府,林青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径直返回了大乾皇城。
朱雀大街比百年前更加繁华,当年的青石板路已被换成了平整的白玉石,两侧的商铺高楼林立,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孩童们手中的风筝依旧画着身披金甲的靖国公像,
只是经过百年的流传,画像上的面容早已变得威严赫赫,与林青的本貌相去甚远。
林青再次走进了那家醉仙楼。
醉仙楼早已换了掌柜,当年的木质匾额也换成了玉石的,
楼内雕梁画栋,奢华非凡,与百年前的古朴模样截然不同。
唯有靠窗的那个位置,似乎还保留着当年的格局。
“客官,里边请!”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您要点些什么?小店的招牌菜有醉卧江山、龙游四海,都是御厨亲传的手艺!”
林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楼内。
八仙桌旁坐满了宾客,他们高谈阔论,说着天下大事,
“来一壶米酒,一碟酱牛肉。”
“好嘞!”
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多时,酒菜上桌。
米酒依旧清冽,酱牛肉依旧醇香,味道与百年前相差无几,
只是吃在口中,却少了当年那份滋味。
林青执筷慢食,目光望向窗外,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心中一片平静。
“百年匆匆,太快了。”
林青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米酒。
酒液入喉,清冽甘甜,带着一丝淡淡苦涩。
他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没有丝毫醉意。
作为道种境的修士,美酒早已无法影响他的神智,
他只是想借着这杯酒,与这方天地,与这百年尘梦,做一个告别。
当最后一杯米酒饮尽,林青放下酒杯,起身结账。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见他气度不凡,执意不肯收钱,说看他面善,想结个善缘。
林青没有推辞,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普通的玉佩,放在桌上: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掌柜的见玉佩温润通透,知道不是凡物,连忙道谢。
林青笑了笑,没有多说,转身走出了醉仙楼。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朱雀大街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林青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地朝着城外走去。
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皇城,林青化作一抹金色流光,朝着极北之地疾驰而去。
一路向北,气温骤降,繁华与暖意渐渐被风雪吞噬。
百年未见,极北冻土似乎比以往更加苍茫。
就在林青即将抵达冰山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方风雪中。
那人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手中握着一根古朴木杖,正静静地站在风雪中,仿佛已在此等候了许久。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却未曾融化,仿佛他与这极北冻土融为一体。
“苍玄子先生?”
林青心中一震,身形缓缓落下,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苍玄子。
百年前苍玄子便已行踪不定,他还以为先生早已离开洞府界。
苍玄子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林青身上,如同看透了他的百年沧桑:
“你要走了?”
林青躬身行礼,神色恭敬:
“先生在此等候晚辈?”
“算不上等候,只是算出你今日会来,便过来看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百年时光,你将大乾守护得很好。”
林青心中一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先生过奖了,晚辈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往往最难坚持。”
苍玄子笑了笑,转身朝着冰山走去,
“陪我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