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以及旁边已然熟睡的三个孩子。
奔波过后，小家伙们终于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呼吸已渐平稳。
渊拨弄着枯枝，火星溅起，明灭不定。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杨雁冰，又看了看带着忧色的段星辰，打破了沉默。
“杨大哥，”渊的声音在夜里显的清晰。
“有些猜测，或许不当讲，但事已至此，不得不问。”
杨雁冰抬起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叹息：“恩公但说无妨。”
“那三个孩子……”渊的目光投向熟睡的小家伙们，语气探究。
“观其眉眼神韵，与杨大哥你……确有几分神似。而陆家对此事的态度，激烈得超乎寻常，甚至要斩草除根。”
“这似乎……并非仅仅因为苏姑娘‘背离婚约’那么简单。”
杨雁冰的身体一颤，他何尝没有怀疑过？
晚晴与他情投意合，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夜……
只是晚晴从未明言，他也因自身处境不敢深想，更因那纸婚约而自我否定。
如今被渊点破，那份深藏心底的猜测与酸楚，以及愧疚，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着孩子们熟睡中，无意识咂嘴的模样，心中绞痛。
“我……我不知道。晚晴她……从未对我说过。”
“如今她已不在，一切……都无处可寻了。”
“或许……可以去陆家问个清楚。”段星辰道。
杨雁冰自嘲笑了。
这与他陆承业亲口承认，自己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有何区别？
陆家……是绝不会让这种丑闻发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
渊闻言，亦是长长叹了口气。
此事牵扯的恩怨，世家颜面，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棘手。
他本不愿卷入这等旋涡，若非亲眼见到陆家对稚子下此毒手，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此刻或许早已飘然远去，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
杨雁冰如今的处境，于情或许可怜，于理却实在站不住脚。
与有婚约在身的苏家女子相恋，并诞下子嗣……
若非看在几个懵懂无知，实在不该遭此大难的孩子份上，渊或许真的会袖手旁观。
“先不提苏家态度未明，单是陆家，此次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
渊声音低沉:“少主受损，颜面扫地。这几个孩子，若继续留在上苍，将永无宁日，居无定所……”
一旁的段星辰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看到渊眉宇间的无奈，也摇了摇头。
她深知渊的性子，看似冷淡，实则内心自有准则，见不得欺凌弱小之事。
此番卷入，实非他所愿，却又无法抽身。
沉默片刻，渊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看向杨雁冰。
“杨大哥，现下，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避开风头，求得安宁。”
杨雁冰眼神骤然亮起微光，急声问道：“恩公，是何处？”
段星辰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讶异，抬头看向渊，带着询问之色。
渊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随即对杨雁冰道：“下界。”
“下界？！”杨雁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上苍修士，除非迫不得已或身负特殊使命，谁愿前往那灵气稀薄、法则不全的“下界”？
那几乎等同于自我流放！
“不错。”渊语气平静，“我的故乡，便在下界。”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杨雁冰脑中炸响！
故乡在下界？
如此年轻，如此恐怖的修为……
杨雁冰突然想到了什么。
当年震动上苍的那场仙山之战……那个从下界而来并且崛起，闯入仙墓，登临仙榜，力战各方古教天骄、圣地传人。
最终甚至与那位号称同代无敌的寰帝，在仙山之巅展开旷世争锋，并且……战而胜之的逆天妖孽！
据说其战后便神秘消失，再无踪迹……
惊人的年纪，逆天的战力，深不可测的底蕴，对世家大族隐隐的不屑……
“你……你……你是那个渊？！那个登临仙榜之首，战败了寰帝的渊？！”
杨雁冰猛然站起身，声音都发生了变化。
他之前虽觉渊实力强横，却万万没想到，竟是那个生灵！
难怪他可以独自一人，战退苏陆两家的高手！
难怪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
如果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仙榜妖孽之首，那么一切不合常理之处，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那是逆天存在，是不能以常理度量的怪物！
渊对于杨雁冰的剧烈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平静点头。
“往事不必再提。如今，我只想为这几个孩子，寻一处安稳之地。”许是想到了年幼遭遇，渊开口道。
得到确认，杨雁冰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踉跄坐回地上，大口喘息才能平复心绪。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脸庞，心中掀起了巨浪。
仙榜之首！那是何等夺目，需要亿万生灵仰望！
自己竟然……与之同行了这么久而未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震撼，目光再次看向熟睡的孩子时，已有了决断。
“恩公！杨某愿意！愿意随您一同前往下界！”什么上苍机缘，什么修行前路，在孩子的安危面前，都不值一提！
……
数日后，一片荒芜，天地间弥漫灰霾的山脉深处。
这里正是渊当初刚刚踏足上苍时，最先降临的那片地域。
渊几人的身影悄然浮现，依旧是那身黑袍，气息内敛。
孩子们好奇打量着此地，小手紧抓着杨雁冰的衣角。
杨雁冰看着这片土地，眼中闪过复杂。
“恩公！杨某此前浑噩，苟且偷生，若非恩公数次搭救，我与孩子，早已化为飞灰！此恩，如同再造！”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杨某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愿追随恩公左右，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恩公欲守护下界安宁，杨某虽修为低微，亦愿效犬马之劳，以此残躯，护一方净土！”
他的话中，似是找到归宿。
作为父亲，他必须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而追随渊，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渊转过身，看着杨雁冰。
篝火旁的话犹在耳边。
他当时说得清楚：“杨大哥，下界不同上苍。那里灵气稀薄，法则有缺，远非修行圣地。”
“机缘造化，更是无法相比。一旦下去，凭借下界的环境，你的修为……或许终生难有寸进，等同于自断道途。”
“而且，那条路……归期难料，很可能再无重归上苍之日。你，当真想好了？我会带孩子们下去，但你去与否，需自己考量。”
此刻，渊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杨大哥，前路已明，你可想清楚了？此去，或许再无回头路。”
杨雁冰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想清楚了！恩公，我的命是您救的，孩子们的命也是您救的。”
“什么修行道途，长生久世，在为人父的责任面前，皆可抛却！杨某此生别无他求，只求孩子们能平安长大。”
“恩公愿予我等安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至于修为……若能护得他们周全，便是就此止步，亦是无悔！”
“好……”
渊点头，只道了一个字。
段星辰在一旁看着，轻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站近了些。
渊不再多言，闭上双目，灵识似水银泻地，蔓延开来。
他在寻找，寻找那道当年将他送来此地，连通上下两界的虚空缝隙。
片刻之后，他双眸骤然睁开，眼中闪过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