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令为出征将士报功,肯定做不到绝对的公正。
并不一定是楼令想刻意抹除掉谁的功劳,极可能是有功的人在汇报上来的流程中被顶替了。
需要处理太多信息的楼令,他不可能找到每一个人去问,核查写在名单上的所有人是否冒名顶替。
当然,楼令可以提供申诉渠道,只是没有发生因为冒名顶替而爆发出非常轰动的事件之前,不会主动去那么干。
没别的,上位者总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担忧一旦闹大出现更大的乱子。而很多乱子就是一直不管,积累了足够的怨气爆发出来。
也能够是决定谁有功劳的上位者是搞暗箱操作的获益者之一,真的有谁找自己申诉给压下去或干掉,再找涉事人索要好处。
那就是很多上位者确切知道赏罚分明可以使得军队战斗力飙升,治下更加充满活力,偏偏不去执行的原因。
知晓道理并不难,难的在于愿不愿意做,不是吗?
而涉及到利益层面,从远古到长久的以后,不会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拿为国取才来说。熟人的子侄和陌生人的能力都差不多,到底会选谁还用多想的吗?这位熟人帮了他的忙,后面他自然也会回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内循环就形成了。
不止是为国取才的层面,其它方方面面亦然。
竞争一个岗位,选谁不是选?有选择权的人碰到需要抉择,看着讨厌和有眼缘,肯定是选看着顺眼的那人录取。
说得残酷一些,能够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刷掉,对真正的普通人已经是一种公平了。
通常情况下会知道越多就越糟心,要么是接受现实抑郁地活着,不然就是在接受现实之后麻木的活着。
在楼令提交有功者名单之后的第三天,来自晋君周的赏赐方案被送到楼令手上。
这里不是楼令在欺负晋君周。
提到过好几次,春秋时期的国君是名位高一些的贵族,只有天子显得特别。而天子或诸侯想当奴隶主,他们可当不到有封地和私军的贵族头上。
那么,列国君臣互相尊重是建立在什么之上?说白了就是贵族并非板上鱼肉,他们有抵抗的实力,也就有了抵制的底气。
晋国之君想要达成什么目标,本来就需要得到卿大夫的通过,谈何楼令在欺凌晋君周呢?
其他国家的情况也是一样,想要通过什么国家层面的决议,一样需要君臣意见一致,起码一方能够压倒另一方,不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去将乞喊过来。”楼令吩咐了下去。
过了一会,楼乞来到楼令面前,请安之后得到一个支踵屈膝跪坐了下去。
“君上决议将河西的‘汪’赏赐予你。”楼令说道。
可能是楼乞早有准备,激动归于激动,没有当场失态。
尽管晋国已经出现大变,一个家族的庶子获得封地还是极个别的例子。
近数十年来,好像只有楼武率先得到封地,他也是晋国崛起后,庶子之中娶到一国翁主的第一人。
后世的史学家会拿楼武来当节点,以此证明历史在那一段时间发生了转变。
楼武获得“密”作为封地,不算是楼令私下给的赏赐。
那个“密”本是郑国贵族的封地,晋国实施扩张期间进行占领,后来归于楼武名下。
只是……,楼武获得“密”有晋君周的首肯,却不是晋君周主动要赏赐,与楼乞这一次存在区别。
“这个‘汪’是一座小城,属民大约有三千左右,距离最近的城池叫‘新里’。‘新里’是魏氏的封地。”楼令在知道楼乞获得封地赏赐之后,怎么可能不调查呢。
河西现在的划分有点乱,国君、荀氏、郤氏、楼氏都有封地,还有一些公族封君的封地在那边。
几座大城市属于卿位家族,其中包括“梁(少梁)”和“辅氏”、“新楚”。
在河西拥有封地的中等家族,分别是张氏和解氏、籍氏。
楼令看着激动的楼乞,继续往下说道:“不出现意外,魏氏后面会迁徙到楚地,使得‘新城’落到我家名下。你有什么想法吗?”
楼乞以为楼令是让他等一等,有可能获得城池更大和人口更多的封地,乖巧地说道:“一切由父亲做主。”
这一听,楼令哪能听不出怎么回事,正色说道:“获得‘汪’是你先登、斩将、破阵的功劳。由家族来进行安排,会变成你得到的封地是我的赏赐。”
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简单来说就是,楼乞选择“汪”作为封地,那是于国有功的渠道获得赏赐。楼氏不倒的话,他在未来可以传给自己的嫡子,形成子传孙,无穷尽的格局;换成楼乞选择接受楼令的给予,未来家族可以随意进行调动。
能够听懂的楼乞还是乐呵呵地说道:“父亲做主。”
即便是家主,家族的未必就是家主的。
庶子的身份?家族的一定不是他的。
刚才楼乞肯定是贪更好的封地了。
儿子有些分不清,作为父亲的楼令,他却不能够给有能力的儿子挖坑。
“你要接受君上的赏赐。”楼令说道。
楼乞重复道:“听父亲的。”
没有在楚地选一块土地赏赐给楼乞已经是晋君周的最大优待,其他有资格获得封地的有功之人,他们绝大多数得到的封地就是在楚地。
那是楼令提交名单之后,提到怎么消化来楚地,需要迁徙一些家族过去。
晋君周当然知道光是军事占领没有用,一定需要进行移民。
正好南征军将能够找到的楚人抓到晋地,楚地多得是无主的城池或村庄,将他们赏赐出去省了从零开始的步骤。
借这一波赏赐有功将士,不抓住机会的话,以什么名义迁徙晋地贵族到楚地,不闹出乱子也会搞得民怨沸腾。
只要卿位家族不乱,晋国不可能大乱。
可是,坐于高位的国君和卿大夫,他们总不能完全忽视其他贵族的感受吧?
魏氏没有参与南征,他们无法凭借功劳获得一寸的楚地。
实际上,魏氏现在也不知道自家会迁徙到楚地,要等有人提出来……,或是有人私下去给这么一个建议,也能够是他们自己看到这么一个出路提出置换。
楼令让楼乞退下。
既然楼乞没有其它意见?楼令也就邀请郤至和中行吴、邯郸旃过来,让他们对晋君周的赏赐方案进行过目。
“解氏和籍氏也安排南下到楚地?”中行吴明显看出了问题。
楼令脸色不变地说道:“他们一直在抱怨没有机会。我们刚军事占领楚地不久,那边有得是大有可为的机遇,怎么可以不满足呢?”
中行吴觉得楼令连演都不演了。
籍氏的“都”就在河西,一旦以楚地为家业所在,怎么不会将“都”迁到楚地?那就给楼氏控制秦地让开了道路。
解氏在河西的封地倒不是“都”了,可是也被闹得上了前往楚地的名单。
至于张氏?他们是极其散装的一个家族,族人散得到处都是,大一些的家族都有来自张氏的人在担任家臣。
“解氏和籍氏联合起来可以制衡魏氏吗?”邯郸旃问道。
防止魏氏在楚地坐大是一种政治层面的需求,无论国君或卿大夫都会进行考虑。
要说的话,应当是邯郸旃来问这种话,意图过于明显了。
郤至没有翻白眼的习惯,闻言挑了挑眉头,说道:“他们可以起到告警的作用。”
解氏和籍氏是什么样的家族?单论军事实力,合起来能够拉出五千兵力都算多了。
魏氏呢?他们好几次可以轻松拉出一万五千的兵力参与国战,想来再增加两万不会成问题,具备一个家族拉出一个满编军团的实力。
具备那种实力,不怪魏氏敢于向卿位发起冲刺。没有能够获得卿位?只能说,实在是太过时运不济了。
如郤至所说的那般,真要是魏氏想干什么过分的事情,被安排去跟魏氏当邻居的解氏和籍氏顶多起到示警作用。
楼令进行了狡辩,说道:“中等家族只迁徙一家魏氏,太过于显眼了。”
虽然是一种狡辩,但道理说得通啊!
没有犯什么错的魏氏,哪怕是他们主动愿意迁徙,其他人可不会那么看。
谁都会认定魏氏被某个或多个卿位家族排挤,落得一个舍弃祖业跑到楚地的下场。
再加上解氏和籍氏,不说完全会消除人们多想,起码打上了该有的掩护。
“解氏之主和籍氏之主愿意配合?”中行吴挺怀疑这一点。
楼令笑着说道:“哪个中等家族的家主,没有进取卿位的奋斗欲望呢?”
不说蛮横夺取,只说是奋斗欲望,继续掩盖子而已。
自从楼令花费十多年获取卿位,很直接地让其他家族大开眼界。
而楼令获取卿位,无疑对其他贵族来讲是一种激励,认定既然楼令可以,没道理他们不行。
到底行不行?这不是要试过才知道嘛。
至于说,老牌卿位家族越加壮大,新兴的楼氏干脆成了巨无霸。以为现在什么信息都能够一查就知道,很难遮掩秘密的时代吗?
更贴近年代的事实是,几里外发生了超级大的事情,附近的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
卿大夫打听消息便利,一来是他们背后的家族本身强大,再则便是身居高位易于过问。
更多的贵族,他们要打听什么事情,辗转不知道多少圈,可能也就打听到一些边角料。
“是不是可以添加一些家族?”中行吴见识到楼令干了初一,有那个胆子随同行了十五。
楼令笑着问道:“新军佐有什么提议?”
中行吴提了几个家族的名字,里面包括公族封君,再说道:“他们也有进取心,是不是应当给予机会?”
到他们的身份地位,谁的脑子里不该记住各个家族的分布?
楼令看向其他同僚。
以公谋私这种操作,其实在春秋时代不算什么,顶多就是被质疑操守,没有相关的律法约束。
他们可是卿大夫,随随便便能够拉出数万私军,看上了哪一块地方没有明抢,说难听点就是坚守底线了。
明白过来的郤至和邯郸旃,他们给迁徙名单加了一些家族。
脑子里有各个家族分布图的楼令,一家又一家对上号,上了迁徙名单的家族,无一例外都是给卿位家族挡住路的那些。
楼令只将解氏和籍氏弄上迁徙名单,其他人至少是五个家族起步,对比起来还是楼令太保守了。
没有人坏楼令的盘算,他有意见也该按耐住。
毕竟,面子是互相给予的。
所以……,看吧,有权不说为所欲为,起码办起事来会非常方便。
“都在腾地方?什么时候我们坐下来,商议互相之间的封地置换。”郤至属于盖子掀开,不怕事大的人。
是啊,他们将那些家族弄上名单,的确是在腾地方。
要说起来,倒也不显得突兀。
晋国随时可以取代周王室,卿大夫是不是该考虑日后的封国呢?
很明显,他们可不愿意舍弃基业,跑到陌生的环境从零开始,谋求的是以手头的基业进行开局。
姬周分封之初,多数获得分封的诸侯就是带上队伍去到陌生环境创业,只有少量诸侯从周天子处继承封地。
而将晋国看作一个集团,卿位家族明显是占据了集团的股份,并且已经完全控股了集团下的一个个分公司。
那他们在集团拆分的时候,想着继续掌控属于自己的公司,有什么错吗?
真要说有什么错,历代晋国之君就不该给卿大夫发展壮大的机会,或者用其它的办法来保证国君手里的力量远超卿位家族。
郤至的提议让众人很感兴趣,只是这种事情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拿出方案。
随后,四名卿大夫一块入宫谒见晋君周,一起将赏赐方案敲定下来。
晋君周当然能够从迁徙名单察觉到异常,好几次用眼神向楼令求助。
楼令找到机会,用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固然各个家族都有私心,其实对君上不全是坏处。”
什么道理?
那不是晋君周拿魏氏当成棋子了吗?
同时,越多的家族去到楚地,楚地就更不容易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只要晋君周有本事,他可以让楚地的那些家族进行效忠,将楚地掌控成日后的直辖地。
这也就避免晋室取代周王室之后,落得跟周王室相同的局面。
周王室分封是将周边无法实际掌控的区域分封出去,期望诸侯能够为王室抵抗来犯之地,也导致了周王室没有了扩张的方向。
事实也是那样,不是没有周天子率军外出征讨,打赢了只是拿到战利品,土地则是落到诸侯手里。
那就变成周王室亲自管辖的范围一直就那么大,诸侯则是一再得到疆域的扩张,实力出现颠倒是迟早的事情。
晋君周不用再得到更多的提示了,有了一个支点就看到方向。
不过,晋君周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个道理就是楼令不可能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
关于这个道理,其实晋君周一直都明白,愿意寄托在一定的期盼上面而已。
翌日。
大朝会的日子下,许多亲自到场的有功之人被晋君周亲自点名,公布获得了什么样的赏赐。
能够出现在大朝会的大多数有功之人,他们本就有“大夫”的爵位,具备面见晋君周的资格。
本来只是准贵族的人,他们先在殿外等候,有人召唤才入殿接受赏赐。而能够进殿接受赏赐的理由是,他们会当场获得“大夫”的爵位,成为贵族阶层的一员了。
功劳不足以晋升“大夫”爵位的其余人,他们会拿到赏赐,只是不到参加大朝会的身份。
赏赐的一系列流程进行了一整天,真正落实下去需要的时间更久,拖拖拉拉几年都算正常。
能够上殿接受赏赐,代表至少他们所获得的赏赐公正,自然是表现得非常欢喜。
换而言之,可能出现争议的话,获得赏赐的人不会出现在大殿之上。
散朝之后,各自呼朋唤友,在“新田”有宅子就到自家设宴,只是临时待在“新田”则是找食肆安排。
楼令在入宫前已经跟几位同僚提到,散朝后特地找晋君周说明,不久后会离开“新田”一段时间,去哪则是根本不用告知。
怎么不说清楚?当然是避免节外生枝。
要不然的话,赶路期间遭到埋伏或刺杀,会弄得知情者都有嫌疑。
对于楼令出征归来就离开“新田”这回事,其余人心里早有准备。
家大业大却两年出征在外,回来之后怎么可能不去视察产业呢?
所以,不止楼令会走,另外的卿大夫或贵族也会从“新田”离开。
楼令没有直接前往秦地,先回去“太原”一趟。
抵达“太原”的楼令能看出娇姬做好了出远门的准备。这是楼令先前派回的人早一步到“太原”。
家主出征回到自家的“都”了?
他们早就知道楼令南征取得辉煌胜利,明确知道会在什么时间归来,一定会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
一次次的胜利会聚拢人心,使之治下的人紧密团结在家主左右。
要是对外的征战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得到实际好处的人,怎么会不念着家主的好呢?
所以吧,楼令回到“太原”办得第一件事情就是赏赐出征众人,再给没有出征的人漏出或多或少的好处。
这叫什么?叫与民同乐。
没僭越。
有封地,治下有人口,可以设立“家大夫”一职,能够私自制定家法(律法),与一国之君只差名号,其它没有区别。
娇姬得到的通知是去“新田”过日子,等楼令来“太原”得知会去秦地,看着就有点不乐意先去“新田”等着了。
“一起去秦地?也行。”楼令没有觉得什么不好的地方。
秦地归于楼氏统治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明确展现冥顽不明态度的人已经被陆陆续续清理,五六年的时间过去,愿意待着的原秦人也知道了楼氏的治理风格。
其实吧,现在无论是哪一国的普通黎庶,大多数根本不会对旧有统治者多么爱戴或怀念。可能原先吃不饱,换了个统治者就能够吃饱了呢?
要是打内战,一旦新的朝廷建立,无论是比以前好或坏,别看有些人哭天喊地或跳脚,大多数人其实是什么不会做。
面临外族侵略?一样是麻木活着的人更多,直至某天疼在自己身上才想着进行反抗。
在楼氏的统治之下,秦地的人真就比以前过得好,最为起码就是不用被动辄举全国之力,闹得一次次存粮见底了。
春秋时期的秦国屡次发动国战,少有没举全国之力的时候,偏偏大多数战役是战败的一方。
打赢了还能多少有些缴获,哪怕多数人无法获得分润,下一次被剥削的情况总会轻一些吧?
战败就是另一回事,不止付出全填了进去,还要面临下一波更严重的剥削。
千万别误会秦人比其他列国的人更爱国,春秋时期的秦人没有那种情操,到战国的秦人只是被利益所驱使。
或者应该说,一直到近现代之前,并没有爱国这种集体意识,家天下的格局下愿意战至最后一刻是效忠君王。
另外一点,其实秦地很多人是被周王室抛弃的周人,他们不算是被秦廷收留,顶多就是活在秦廷的统治之下。
要说秦廷有什么毛病,他们本身是游牧过活,一直到楼令将秦廷驱赶到西边之前,整个国家还是半游牧半农耕的状态。
遭到周王室抛弃的周人变成秦人约是两百多年的时间,要说全部不适应半农耕半游牧真不至于,只是不会全部的人都忘记自己的祖先是周人。
楼令带上娇姬,少不得沿途护卫的私军,以及带上一批资源,一个半月后来到“雍”的城外。
早早接到消息的楼小白带着福姬迎接。
福姬见到娇姬的第一句话,问道:“阿大没来?”
听得娇姬脸色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