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92章—草头圈子
花街世界。花楼玉绫。
大厨房。
此时正是午后，算是比较悠闲的时候。此时的客人多是为了听听说书，看看歌舞而来，多点的，也就是一把瓜子，几样点心。
陆佳瑶的手中，锅子轻轻一抖，里面的菜一拌，她不由点了点头。
“好重的酒味，佳瑶你做什么菜呢？”
话音有些沉闷，些许玩味添了些韵彩。玉绫的老板娘花歧，一身红裙金线绣着凤纹，站在那里，自然地问道。没有平素的高傲，也没有在玉绫小厨房厨师、食神弟子小九妹妹面前的那种逗弄。
陆佳瑶虽不是玉绫最开始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却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到了玉绫，十年来，留留去去，来来往往，她却依旧站在厨房里。
花歧也就更亲近一些，说话也不会很在意自己老板娘的身份。
陆佳瑶将菜盛出来，一展那翠绿如春的颜色，“是草头哟。加了白酒。其实再冷一点时候的草头还要糯，不过这位养得很好，生意就是这么做的嘛。这些是给我尝尝味道，我已经打算买几箱了。”
草头啊～～花歧挑了挑眉毛，想起了什么，咽下嘴里的津液，夹起一块酒香草头，伴着酒香，嘴巴咬住了筷子。
确实很可以呢。“说起来呢，草头可以拿来做……那个什么，塌饼呢。”
“嗯。还有烧河蚌也可以，最近的河蚌也很好，包馄饨也好吃，不过草头最有名的，还是草头圈子……啊。”陆佳瑶话语一滞，像是自觉失言一样，想要解释几句。
但是急切的花歧甚至没有注意语言的魅力，直接问道，以一种调戏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内心，“欸～～草头圈子是什么？不能说的什么那种涩涩的料理吗？”
“不是啦，就是……店里面不太合适的菜。”陆佳瑶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什么呢？跟我详细说说吧。圈子是什么？是那个小圈子，还是那个什么圈呢？”花歧继续进攻。
陆佳瑶叹了口气，自暴自弃，“不是啦，就是，是肠子啦，猪肠子，像是圈圈一样的那个。和草头一起做会很好吃。不过这种食材，和店里的氛围不搭啦。”
“可以做员工餐嘛，你说起来的时候，似乎也很想做这个吧。”
“那倒也是。”陆佳瑶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她在花街待了十年，花歧话语里的那些词她自然懂了，她才二十几岁啊，又是个做饭的，没法那么平静。
利用了陆佳瑶慌乱的花歧趁机说道“那么，给那位食神弟子也送一份吧，她应该也不想错过这么一道菜，给她练练手艺也好。”
“姐姐们会喜欢吗？而且被知道了也不好吧。”毕竟是花魁呢，太生活化了也会影响身价的吧。陆佳瑶皱了皱眉头。
“我告诉你哦，九九啊～～不是小九，是另一个九九，她……”花歧想将一切都甩给了花魁姐姐冰九问，但她猛然一觉，没有说完。
冰九问姐姐啊。
陆佳瑶眉毛一挑，立刻明白了，那是一种默契啊。
她看向花歧老板娘，点了点头，“对呢，我差点忘了，冰九问姐姐很喜欢这种东西呢。”陆佳瑶在“冰九问姐姐”几个字上用了些力道，笑道，“那我给小厨房匀个三盘的份，就当尝尝味道吧。”
花歧脸一红，没有混过去的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不该提冰九问的啊～～～小九不知道，陆佳瑶是知道的啊。因为一直在小厨房吃，她都忘了。
“抱歉呢，我都忘记了呢，冰九问姐姐最喜欢这种东西了呢。”
听着陆佳瑶重复的话，花歧嘴角扯了扯，这个人，虽然那方面还在知道这个程度，但是说话就很有花楼的风范了呢。
“希望九九她能喜欢吧。”花歧闭上眼，然后认真看着陆佳瑶，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陆佳瑶则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唇，“小九妹妹的手艺啊。”
花歧微微一笑，既然已经失言了，那就只能期待，然后享受了。她微不可觉地勾起了嘴角。
……
小九在看箱子里的大肠。
这种食材，当然是处理得越早越好。不过她还是愣了一会儿，毕竟陆佳瑶姐姐指定做什么菜是很难得的事呢～～而且还是草头圈子这种菜。
不过冰九问姐姐喜欢啊。想起曾经给她做了一次猪头肉面，小九就呵呵一笑，能够掌握姐姐们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自然是很开心的。当然，作为一个好妹妹，小九也明白闭嘴这件事。
她的嘴巴，可严实了。
因为要做的量的关系，陆佳瑶姐姐很贴心地只剪了肠头送来，这是大肠上最好的部分。脂肪最是丰厚，既有肠肉的嚼劲，又有那种脂肪的肥美。
虽然肠子套起来也有一样的厚实感，但在口感和味道上就完全没法比了。
套肠，套肠也很好吃呢。还有没有肠子什么事，但是名字感觉很有关系的大肠包小肠。有机会就做吧。
先洗大肠。
陆佳瑶姐姐粗粗洗过，所以那些看得见的脏东西已经没有了，直接翻过来，剪去肠子内壁的油脂……猪吃得太好了呢，就算是控制着体重，体脂比什么的，肠子里的油还是好多。
绞了油脂，就放进盆里，拿面粉和醋一搓。面粉吸附脏东西，而醋可以洗去大肠的那股子味道。当然，是臭味不是香味。
有说法说大肠没臭味都不香，但最好的大肠就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臭味，但就是香。
泡上半个小时。
掐了掐草头，决定再做一个草头塌饼当点心的小九感觉这个草头质感还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春天三头，草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食材啊。
面粉水都有些浑了，洗干净，焯一次水，葱姜结，料酒，去腥三件套。捞起来，其实这样子就可以直接炖了，但是小九还是再一次忍着那种烫烫的感觉，将肠子里的肠油再撕了撕，此时肠子变色，正好可以看出肠油的残余。
此时，才将肠子再翻过去。
其实焯过水的肠子蛮难翻的，今天是只有肠头才简单一些。尤其要注意不能破了，只靠着手感，有人翻生肠子都能撕破，小九却能把翻猪肠当玩一样。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了。
此时，炖两个小时。
捞出切段后，像是漂亮的戒指，粉嫩的肉上，还有一些油腻腻的肉汁，看上去分外诱人。
此时，就可以烧了。
姜末一炒，下入大肠，一会儿后，酱油，、糖，简单佐料，一勺高汤，就可以慢慢煨一会儿了。
小火，不用急。
另一口锅开始炒草头。
酒香草头算是上手简单，上限很高的菜。
油，炒草头，软了喷点白酒，结束。
但是草头缩水严重，量的控制就很吃经验。而喷白酒的时机更是需要对于这道菜的理解，还有细节的掌控。
当然，每年春天都要炒个几百次草头的小九完全没有问题。
此时，盛出草头，草头圈子的圈子，也可以勾芡了，一点芡水，不需要多，甚至就是三两滴，只是让汤汁稠一些。
放在草头上，一个个摆好。汤汁不能污染了草头，要约束在圈子的旁边。
这纯粹就是漂亮了，其实薄薄的小肠炒过后盖在上面也很可以，那种口感是不同的。但这样子厚实的肠头，摆得端端正正，更有一种……高档感？
小九呵呵一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好吃就是好吃，好看也是为了好吃服务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评价只是自诩高贵者的自我吹捧。
洗了洗手，小九端起一盘草头圈子，放进食盒里，向着冰九问姐姐的房间走去，顺便也喊各位姐姐吃饭。她当然还利用间隙做了其他的菜，一大桌子菜……可惜冰九问姐姐老是躲在房间里。小九叹了口气。希望这份草头圈子她会喜欢吧。
……
玉绫花魁冰九问的房间里。
抚摸了一下肚子，感受到某种切齿之恨的冰九问姐姐安抚下心中的躁动，无奈言言，“说到底啊，你为什么老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女孩子的羞涩？”笑的很开心的花歧微红了脸道。
“可我是花魁欸，更需要形象的吧。”
花歧沉默了片刻，“小九妹妹很聪明的。”
就像陆佳瑶一样，在菜肴的问题上总是触觉敏锐。“然后你就可以拿我当幌子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呢。”
“我才不吃。”
“大肠什么的，很好吃的哦。女孩子也不需要在意自己的性别嘛，不能被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约束住啊。”
花歧慢慢停下了话语，只是微微一笑。冰九问那么聪明，自然晓得了是什么事情。
只是一会儿之后，小九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她对着冰九问那样子一笑，“花歧老板娘也在啊。”
“嗯嗯，小九妹妹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花歧手指慢慢擦着衣服的接缝，问道。
小九嘻嘻一笑，“虾丸汤，还有陆佳瑶姐姐送来的草头。”
说话，她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然后转身告辞。小九作为师傅的弟子———看一眼跟在后面的自闭师傅———自然也明白客人什么样子可以看，什么时候就要转过身去。
冰九问姐姐也是要形象……花歧妈妈为什么也在呢？嗯？为什么要说也？小九脑袋里闪过了什么，但是在思索上并不敏锐的她并没有把握住什么。
此时，虾丸汤和几样小菜就摆到了桌上，利用了冰九问的花歧自然很讨好地帮忙摆盘子，然后就看向自己面前的草头圈子。
一团青绿色的草头，透着油润的光泽，软乎乎的，没有蔬菜的清爽感，反而有一种糯米糕点的糯感。其上，是八个并在一起的圈子，茶褐色的酱汁淋在上面，那么稠腻，虽然向四周流淌，却又没有流动的力气，只是沾染了一小圈的草头。
花歧没有进攻那个正餐，而是夹起那些荫了汤汁的草头，凑到唇边，嗅着酒香与肉香，喂进了红艳的口中。
大肠的味道，花歧打了个哆嗦，就是那种有些脏脏的，但是却又很香的味道。在那味道掩盖下，是浓郁的酒香，没有了酒的那种辣，只余下一缕火热的香，在嘴里……一抿，软糯的草头便像是肥肉一样融化了。
大肠的肥腴，白酒的醇香，还有草头的清澈如春日阳光的味道，交融在口中。几度流转，大肠浅尝即止的味勾起了心底的欲望，舔一舔沾了汁料的唇，迫不及待，就夹起一个圈子。
这个洞，就好像是为了便于夹取一样。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肉中，是些许淌下的酱汁，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美。圈子上的洞，内里是梦想啊。
只要轻轻咬一口，迸出来的酱汁就透出了还未散去的热以及那种因为些许暖意而更为香醇的圈子香。
早已酥烂的圈子，没用什么力气就咬下一块肉来，怎么会这么软。不像瘦肉那样干柴，不像肥肉那样入口即化，圈子的肉，存在在那里，有一些咀嚼，但是只是嚼着，品味着那种香，他就慢慢消失了。
甚至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咽了下去，只有那种软中带着些许弹的口感，鲜美醇香的滋味还留在牙上，舌上。
但这样子，就有些腻了。肥肠最好的还是一碗肥肠汤，清爽而不油腻，无论是干炸还是卤煮，肠器的肥腻都成为了享受丰腴的阻碍。
此时，就要，一口草头。
蔬菜的清爽，却又不同于青菜的脆嫩，更多的是一种糯，比起菠菜还要更加软糯的口感，像是麻薯团子，草头独有的清香冲击着口中圈子的味道，慢慢融化，然后……
又可以享受更多的圈子了。花歧美滋滋地笑了。
“真有那么好吃吗？”喝着自己的虾丸汤，冰九问难以自矜地问道。
花歧呵呵一笑，这就是肥肠的魅力啊，那种像是禁忌的食物，看着别人吃得很香，生灵的求知欲和追求冒险的热血就会……“要不要尝一个啊。”推动心灵。
“就一个吧。”冰九问叹了口气，说道。
花歧笑得像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下一次，还会这样子诱惑你的哦。
……
玉绫大厨房主厨，陆佳瑶轻轻晃甩手中的锅子，让酱汁包裹住每一片大肠。
盖在草头上。
最好的肠头给了小九妹妹和喜欢的客人，她只能拿着这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手艺。
“调味上，还是比不过她吗？”
尝了一块，陆佳瑶无奈地摇了摇头。该说不愧是食神弟子吗？小九妹妹做的草头圈子，味道明显还要更加多元，几种不同的酱香混合在一起，那种味道，会让人不由得就沉醉其间。
“哈～～”
“佳瑶你在给自己开小灶吗？呵呵，我可以也尝一下吗？”
陆佳瑶叹了口气，花歧老板娘的声音就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
被吓了一跳的陆佳瑶看到了艳丽如花的老板娘，摇了摇头，将盘子一推，“我做的没她好，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嫌弃，能够多尝一份我可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花歧呵呵一笑，眸子里闪过些什么，“你也坐下来一起吧。”说话，她翻手取出一瓶酒来。
“这是我的夜宵。”陆佳瑶轻快了一些，翻了个白眼道。
“这里是我的店哟，我要看着我的主厨，绝不能让她吃得太多，养得胖乎乎的，到时候就颠不动锅子了。”
“最近姐姐们似乎都胖了许多。”
“我会跟那个丫头讲讲的啦。哦哦，肠器不管哪个部分都很好吃呢，这个小肠的部分，果然会更细腻一些吗？”
看着满足地享受着美味的花歧，她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但是陆佳瑶却就是慢慢松了下来。她最近，有些急切了。或许是那个小妹妹的手艺，有点打击到她了吧。
但是现在，心绪渐渐放松，她才慢慢看到了自己该做的事，“下一次，试着拿羊肚来做什么菜？”
“羊肚啊，春天是羊肚菌的日子呢。”
“羊肚……菌吗？要尝尝看吗？”
“那我就等着了。”
两人相视一笑，期待起了下一次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