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呆子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可此时的她却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勇气。
甚至她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相反作为业内为数不多的女性象棋大师，她经历过的失败可要异于常人。
但像现在这把，被全方位碾压的对局，除了在人工智能身上体验过，在人与人身上却又从未体验过。
她不相信她对局的诸多国内老一辈高手，他们不如对面的孙思棋。
也正因为这份不相信，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自己其实一直都活在虚假之中。
那些看似“辛苦”战胜自己的棋手，他们大多都是谦让着自己。
他们大概也和孙思棋一样早早就发现自己的缺陷，但又看在自己师父以及自己是女性等许多角度上，谦让了许多对局。
她也猛然的想起了自己和杨铮的第一盘对局，那是她曾经认为并不重要的一场对局。
具体细节，她早已记不清楚，她只记得面对着当时还是象棋新手的杨铮，她其实并没有使出全力。
可就算她没有使出全力，她也认为自己所展示的棋力足以碾压杨铮，更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象棋新手放弃所有的幻想。
但…她最后还是赢的很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对面面对绝境从不放弃，更是因为他面对绝境时相信希望。
自己若是重视那盘棋，或许早就在对面“一力破万法”时意识到自己不足。
也会早早的进行改正，更不会到现在如此地步。
想想也够讽刺的，自己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女性象棋大师，无论是参加象棋讲座还是给学生上课，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棋手绝不能不思进取。
但现在仿佛一直不思进取的是他本人。
……
“难道要走这一步吗？”
棋呆子在休息室里，望着身旁的毛衣袖口作弊器，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作为象棋大师的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意识到自己棋的缺陷，但想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去克服自己象棋的缺陷，又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就像是最为专业的肿瘤医生，面对着胰腺癌晚期的患者，除了能确定大概的生存周期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专业的知识除了能让人精准的判断许多东西，轻松解决很多问题。但同样，太过专业的知识也会剥夺人相信奇迹的能力。
“我想赢。”棋呆子抓住了作弊的袖套，像是催眠，又像是祈祷。
她双眼失神的，精神恍惚的走出了休息室。
很快，最后的决胜局开始了。
身为败者的棋呆子选择了先手红方，不过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许多支持她的棋友望着状态迷离的棋呆子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孙思棋倒是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他似乎看不到棋呆子的状态低迷，而是认真的盯着棋盘。
棋呆子当头炮起手，孙思棋这次倒是没有架起中炮对轰，而是稳一手的马儿跳。
可以说从这一手马儿跳开始，孙思棋已经放弃了上盘的诱导进攻，选择了他最擅长的防守慢棋。
然而他也渐渐在对局中发现，对手似乎并没有像自己预计那般，被自己的防守慢棋拖慢节奏。
相反对手的棋以一种特殊的“匀速”慢慢的掠夺自己的棋子。
孙思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原本不变的脸色在对手一步又一步的蚕食中慢慢多了些情绪。
疑惑、痛苦、愤怒，又慢慢变为了平静。
一直关注孙思棋面色的棋呆子脸上也情绪多变。
她的脸色从白变成了红，又慢慢的变得更红，红中透着黑的更红。
那些复杂的情绪也让她第一次低着头。
她在害怕，害怕着对面揭穿着自己。
但她同样也矛盾的期待着，期待着对面揭穿着自己，好让自己解脱。
一声轻叹，棋呆子猛然抬起了头，心中自以为解脱。
却不料，看到了孙思棋认真的表情。
他的表情不仅认真，还很决然，决然之中又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一时间，他的形象，他的气质，他的脊梁，他的胸膛都和年轻人一样充满着朝气。
围观的棋友望着重新焕发新生的孙思棋，他们不知为啥想要为孙思棋加油。
无关于立场无关于国籍，无关于棋力也无关于结局。
他们只是觉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对局中能重新拾起年轻人冲劲的举动很是潇洒。
孙思棋转守为攻，开始反抗着他认知的一切。
他是一名成名许久的国际象棋高手，在他那个年代，华夏象棋被人工智能碾压后，下一个被碾压的便是国际象棋。
当时许多国际象棋棋手都因为人工智能太过于强大，转战围棋。
认为围棋作为世界最复杂的棋类运动，要被超越的话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而二十年足够他们在围棋挣得盆满钵满然后退休。
只有他一直坚守国际象棋，因为他觉得，国际象棋就算被人工智能碾压，大家依旧喜欢看的是人与人的对局。
这么多年过去，他见证过人工智能仅仅用了十年的时间便战胜了人类围棋棋力最高的棋手。
他也见证过许多年轻棋手为了赢而走上歪路。
但这些走上歪路的年轻棋手啊，最后毫无例外都被发现并制裁了。
人生正道是沧桑。
这句话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真正领悟到。
但令孙思棋没想到的是，在这次比赛，棋呆子这个他认为能明白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棋手居然作弊。
这局棋明显带着人工智能风格，不仅如此，这盘棋人工智能还属于最新的一代，很善于藏棋。
他本可以直接举报对手作弊，可看着对面深红的脸，他竟然犹豫了。
他不想毁掉一个本该有着无线可能性的棋手——她的未来，不仅如此，面对着这更高级的人工智能，他还想测测自己的深浅。
虽然作为一名专业的棋手，他并不相信奇迹，但他却相信自己。
那是无关于奇迹的相信，也是相信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努力。
他不一定会凭借着这几十年的努力击败人工智能，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打算击败人工智能。
他只想在这盘棋上，“击败”对面这个走上歪路的年轻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