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霜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无奈,也有一点幸福,说道:“大小姐觉得那是个牢笼,可是,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扬州的事,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一段,直到她提起来,我才想起,想起那满天飞雪中一张张迫切求生的面孔,想起千里饿殍的惨状,想起在寒风宴清水席上的严酷,也想起裴元灏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叶云霜道:“我知道,就算天下的人都不明白我,可大小姐,一定会明白我。”
“……”
我没有说话,其实依稀也能记得当初在扬州经历那一切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只是再要去回想那种心动的感觉,却是不能了,但她,显然这么多年来,都是活在那种感觉里了。
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跟她把这个话题谈下去,便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当初你进宫——”
话没说完,就看见另一边,裴元灏慢慢的走了出来。
谈完了?
不会这么快吧?
我看了看他脸上的神情,还是眉头深锁,而另一边的轻尘也是一脸凝重,仿佛还在想着什么,看样子不是谈完了,只是时候不早了,两个人都要休息了。
眼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而叶云霜已经看到了他,顿时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哪里还顾得上我,顾得上我问了什么;很快,裴元灏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震愕的神情,我也不好留下来打扰,便转身走了。
一路走,心里还有些感叹。
没想到,叶门主还是把叶云霜给送回来了。
想起他那样刚愎的一个人,第一次见到裴元灏的时候几乎就要了他的命,但现在,虽然他没有露面,也能感到态度软化了很多,想来也是叶云霜和灵公主的功劳。
裴元灏在西川的路,就更好走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的路是好走了,可我们呢?
轻寒的下落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传回来,而我心里更是扎着一根刺,刘世舟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什么未解的谜团在里面?若真的是父亲下令,那我和轻寒的路,还能走得下去吗?
我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一个药箱,很是眼熟。
走近了一看,是药老的药箱。
他来了?
我急忙叫来素素,问是怎么回事,她说道:“那个药老来了,说是为了刘公子来的。”
“那他人呢?”
“出去了,像是去看什么人去了。”
“看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他是往西厢那边去的。”
我便急忙往西厢那边走去,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小院子的门口,里面是一间很安静的房间,房门打开着,药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找到我们的女儿了。”
“……”
“没想到,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复我对吗?”
“……”
“你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
“女儿,和你一样倔强,她也不肯回来。”
“……”
“不知道我们一家人,能不能有团聚的那一天,你说,能不能有那一天呢?”
他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苍老疲惫,一直也只是他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只有一个很细小的声音在无意识的呢喃着,而我一听就听出来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殷皇后的。
这个女人,我都快要把她忘记了。
原来,药老是来看她的。
我顿时犹豫了,毕竟他们两也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就算殷皇后痴傻了那么多年,再见面总也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再进去像是也不太好,便准备转身离开,但药老已经听见我的脚步声了,立刻问道:“谁在外面?”
我犹豫了一下,停下来:“是我。”
他立刻就走到门口:“颜小姐。”
我说道:“听说你老人家来了,我也过来看看。她——”
话音刚落,就看见殷皇后站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我。
她和之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别人该老的都老了,但她倒还像是几年前那样,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没有烦恼,才能没有变化吧。
药老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反正她,她什么也听不懂,多有个人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知道殷皇后留在颜家,不管裴元丰在或不在成都,都没有人会亏待她,但生活上的富足和心灵上的空缺是两回事,她这样大的年纪,儿女都不在身边,也的确是很可怜的。
于是,我便也走进屋子里。
房间里倒是很简单干净,除了必要的桌椅板凳和一张床,别的没有什么,也是因为她用不着,我才看到桌上还倒了两杯热茶,见我进来了,药老也给我倒了一杯。
我慢慢的坐下,坐在了他们两的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握着茶杯喝了一口,但这时,殷皇后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像是认出我似得,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儿子呢?!”
我愣了一下,茶水也从杯子里泼了出来。
药老急忙转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殷皇后却根本什么都不理,直勾勾的盯着我,抓着我的手不放:“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在说轻寒。
在她痴傻了之后,就只认轻寒这一个儿子了。
只是,他都走了那么久,期间也几乎没有回来看过她,她居然还记得。
我忙说道:“他,他出去办事了,过几天就回来,回来就来看你。”
听我这么一说,殷皇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哦,好,好。”然后放开了我的手。
看着她这个样子,药老反倒有些想哭似得,眼睛都红了,他吸了吸鼻子,才问道:“刘轻寒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来颜家,他们说他没有跟你一起来?”
跟他说话自然和跟殷皇后说话不同,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他去查一些事。”
“什么事?”
“他父兄的仇踪。”
“什么?!”
药老皱起了眉头,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而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当年在扬州做那些事,固然是莫铁衣他们下手,但药老,一直都是长明宗在扬州的一个执事者!
我之前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道:“药老,你还记得——记得刘世舟吗?”
他原本也握着一杯茶,这个时候双手猛地一颤,茶水也从里面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声音明明不大,却惊得我的心都跳了一下。
而药老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了。
他盯着我:“你说谁?”
“刘世舟。”
“……”
“他曾经在扬州做官,做到了府尹,是个清廉的好官,可是——被刺杀了。”
“……”
“他的儿子刘毅,后来也到了扬州做官,在红叶寺被刺杀。”
“……”
“你还记得吗?”
我每说一个字,药老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那只泼出了大半茶水的杯子还被他仅仅的握在手里,用力的捏着。
他沉默了很久,说道:“这两个人是,是刘轻寒的——”
“是他的父亲,和兄长。”
这一刻,我感觉到药老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他抬头望着我,眼神都变得有些破碎了起来,说道:“他,他不是个渔夫吗?他不是跟你——,后来又到了西川,跟着傅八岱进京的,他怎么会变成刘世舟的儿子?”
他果然知道刘世舟!
我的呼吸也变得局促了起来,自己似乎已经在接近这个答案,心跳都加快了许多,我说道:“他是刘世舟的三子,当年刘世舟家中穷困潦倒,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就把这个儿子送给了扬州城外一对渔民夫妇,也留下了相认的信物。当初我流落扬州的时候被他所救,见到了他的信物,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
“他是刘世舟的儿子,刘毅的弟弟。”
药老抬眼望着我,脸色苍白得吓人:“他自己,也知道了?”
“是,前些日子在西山书院,他见到了他的姐姐,如今是皇帝身边的嫔妃,两个人凭信物相认,轻寒才知道,自己的父兄,早已惨死。”
当我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我自己也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药老低头望着手中的杯子,只剩下杯底一点茶水,勉强映着他苍白的脸庞和仓皇无措的眸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惊慌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现在想要问你的是——当年,长明宗在扬州刺杀刘世舟大人,是谁,下的这个命令?”
“……”
“是,是我爹吗?”
“……”
药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杯子,好像要把那杯底都瞪出一个洞来。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正要再问,却听见旁边的殷皇后喃喃说道:“刘世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