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八点,刘国栋就夹着公文包出现在了厂长办公室楼下。
他没有先回自己的采购科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二楼尽头的厂长办公室。这次去兄弟机修厂出差这么长时间,他脑子里装满了见闻和想法,急需向杨厂长汇报。
而且主要是自己出差这么长时间,必须要在杨厂长面前露露脸,要不然人家再给自己忘了,这干活就要干在明面上,这一点刘国栋可是记在心里的。
厂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翻阅文件的沙沙声。刘国栋轻轻敲了敲门框。
“是国栋吧?快进来!”杨厂长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早就在等他。刘国栋推门进去,只见杨厂长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对照着物资申请单和库存报表,手里握着一支红蓝铅笔,时不时划上一道。
杨厂长早就知道刘国栋是今天回到厂子里,心里自然是挂念着这个事儿。按照正常的情况下,一大早来找他的人还真不多,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他猜中了。
“厂长,您这比工人还准点儿。”刘国栋笑着打招呼,顺手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木质沙发上。
他注意到杨厂长杯里的茶见了底,便很自然地拿起墙边柜子上的暖水瓶,走过去给搪瓷茶缸续上热水。
对于杨厂长的态度,刘国栋可谓是拿对方当自己的大树一样对待。
杨厂长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在厂子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可谓就是杨厂长的一句话。对于这位老大哥,刘国栋不能仗着对方对自己态度好,就恃宠而骄。
“人老了,觉少。心里惦记着你这趟出去的收获,索性早点来等着听汇报。”
杨厂长放下铅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怎么样,机修厂那边,这回又让他们出了多少血?搞到点儿紧俏货没有?” 杨厂长半开玩笑地说,他知道刘国栋作为采购科长,门路广,办法多。
刘国栋没急着坐,而是先从那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小包裹,轻轻放在杨厂长桌上。
“厂长,血没出多少,但弄到点儿好东西。这是他们机修厂实验室小批量试制的特种润滑脂样品,据说是给矿上重型设备用的,耐高温抗极压,性能比市面上的普通货色强一大截。
我磨了他们技术科长好几天,才弄来这么一点,您看咱们厂里那些老设备的关键部位,比如大型冲床的主轴,能不能用上这个试试?说不定能延长大修周期。”
刘国栋为了这点东西,可谓是费尽心思,而且弄这东西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张扬,生怕这机修厂拿这个东西。就。觉得自己有了谈判的筹码,将刘国栋给拿捏住。
杨厂长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像看到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用手指蘸了点乌黑油亮的润滑脂,仔细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好东西!这细腻度,这粘附性!国栋啊,你这可是弄到真经了!这东西要是验证效果好,可比多进几吨普通机油管用得多!” 他脸上满是赞许,小心地把油纸包重新包好。
“厂长,这东西好是好,但价格也贵。不过,我这次去,最大的收获倒不是这罐样品。”刘国栋这才在杨厂长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汇报状态。
“哦?说说看。”杨厂长也向前倾了倾身体,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我这次跟着他们的采购员跑了几天流程,发现他们在供应链管理上,确实有独到之处。”刘国栋条理清晰地说,“首先,他们建立了主要原材料供应商的详细评估档案,不只是看价格,还把供货稳定性、质量波动、甚至对方厂子的财务状况都纳入考核,定期评分,优胜劣汰。这样就从源头上减少了很多风险。”
杨厂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点值得我们学习,我们以前太依赖老关系和老渠道了。”
“对!”刘国栋得到认同,语气更坚定了些,“其次,他们的库存周转率比我们高不少。我仔细研究了,他们不是简单追求低库存,而是和几家核心供应商建立了深度协同,信息共享,甚至让对方的管理人员参与他们的生产计划制定,实现小批量、多频次的精准配送。这样,他们库房里基本没有积压超过三个月的呆滞料,资金占用少,场地也节省。”
刘国栋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翻开几页,上面是他用钢笔工整记录的要点和数据对比。“厂长,这是我了解到的一些具体数据和他们的操作模式,可能不完全准确,但大致思路应该没错。”
刘国栋在机修厂这几天可不是光喝酒了,这种学习上的确定问题,刘国栋也是拼命的拿本儿往上记,而且闲的时候也经常总结。刘国栋也深知自己的不足,对于采购方面,他就是一个小白。
唉,小白不要紧,重点是要学习。干中学,干中学。刘国栋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不错,况且厂子里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自己面前,刘国栋也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拿来照抄照搬。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反正是交流学习嘛,我觉得你的好,那就是我的。
杨厂长接过笔记本,戴上看东西时才用的老花镜,一页一页认真地看。他没有立刻评价,但不时用红蓝铅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划上重点或打个问号。这个动作刘国栋很熟悉,意味着杨厂长在深入思考。
杨厂长这个态度,也让刘国栋十分安心,毕竟他有一些问题,容易。有疏漏,但是杨厂长这么仔细的查看自己的笔记,以及自己所说的话,那就相当于上了二重保险,况且杨厂长这么仔细的话,到时候出了问题也有缓冲的余地。
过了好一会儿,杨厂长才摘下眼镜,用手指轻轻敲着笔记本,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国栋:“国栋,你这次出去,眼光不一样了!不再是只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搞点紧缺物资回来,而是看到管理模式上去了。这东西,价值更大!”
得到厂长的肯定,刘国栋心里踏实了,他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考虑了一路的想法:“厂长,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看,咱们厂在利用边角料、替代材料降低成本方面,有些土办法效果不错,他们机械厂的人听了也很感兴趣。我在想,光是咱们去学人家不够,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正式邀请机修厂供应科或者他们主管生产的领导,来咱们厂考察交流一下?”
杨厂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缸,吹了吹气,慢慢喝了一口,显然在权衡。
刘国栋赶紧补充:“厂长,我是这么想的。第一,礼尚往来,关系能更融洽,以后咱们采购他们的特种品,或者他们需要某些小型精密配件,合作起来更顺畅。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让他们用采购方、使用方的眼光来看看咱们的整个生产流程和物料管理,也许能发现一些我们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看不到的浪费或者可以优化的环节。这叫借力打力,相互促进。”
刘国栋是希望促进两厂之间的合作的,并不只是像一次简单交流这么简单,人多好办事儿,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他是懂的。大家抱团取暖,到时候风浪大了,一浪打下来,船大一点,也好,稳住船身。
杨厂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办公室里一时很安静。
突然,他放下茶缸,发出嗒的一声清响,脸上露出了果断的神色。
“好!这个提议非常好!”他双手按着桌面,身体前倾,目光锐利而充满欣赏地看着刘国栋,“国栋啊,你现在思考问题的高度,确实不一样了!能从一次简单的采购接触,想到两个厂之间深度的供应链协同和交流上去!这说明你真正把厂子的利益放在心上了!”
“之前我还以为你年轻不懂事,只是一股子猛劲儿,生怕你坐在采购科这个位置上,容易心气儿太高,凡事,不再精进研究,不踏实。”
“现在看来你确实稳重了不少,确实把军人的优良作风,也带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这好品质,没落掉,很不错呀!”
他站起身,激动地在小范围内踱了两步。“这事我看行!就由你们采购科牵头,联合生产科,尽快拟一个初步的邀请和交流方案给我。要体现出我们的诚意和水平。需要厂里协调什么,你直接跟我说!”
“是!厂长!我们一定把方案做扎实!”刘国栋也激动地站起来。
两边的交流,这就算是确定下来,而刘国栋作为这个牵头人的功劳,肯定是最大的,到时候自己的履历上可谓又是添上了浓重的一笔,只是一次仅仅的交流,就弄出这么大的成果,甭管之后的成效如何,但起码这声势搞得挺大。
有些事情就怕你在一个位置上默默无闻,到时候大家伙一提你这个人,发现你什么都没干啊,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在那个位置上,换做旁人想,这但凡是个柱在那个位置上都是这个样子。
慢慢的。众人就会觉得你可有可无。而刘国栋这次做出成绩,也是要向外面证明自己,证明他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整天闲着没事干。
而且刘国栋这一次做出成绩,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安稳的在轧钢厂里摸鱼。要知道。做出成绩摸鱼和没事摸鱼,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可是不一样的。
“嗯,”杨厂长走回座位,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长辈的关切,“这事不急在一时,把思路理清楚。你刚回来,先回科里把工作安排一下,也喘口气。看你这眼圈黑的,昨晚又熬夜整理这些材料了吧?”
刘国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着赶紧跟您汇报,睡不着。”
如果要是让杨厂长知道,昨天这事跟娄晓娥折腾到半夜,不知道杨厂长该怎么想。
一想到这儿,刘国栋还有点担心,自家媳妇儿,昨天本来就是开个玩笑话,哪里想到娄晓娥这丫头这么较真儿,非要硬来,这可把刘国栋吓得不轻,还好,立刻制止了对方。这才没有发生悲剧。
只不过最终两人兴头也是上来了,娄晓娥啊,也是。使出了浑身力气,这才将刘国栋压服下去,这可把刘国栋高兴坏了。
平日里,娄晓娥。扭捏不肯做的事儿,昨天晚上。直接都打上了对勾。
这才是刘国栋黑眼圈的真正原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杨厂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点心,推到刘国栋面前,“你嫂子自己做的,拿去垫垫。赶紧去食堂吃口热乎早饭,然后回去眯一会儿,下午再开始忙。工作要干,日子也要过嘛。”
“哎,谢谢厂长,谢谢嫂子!”刘国栋心里暖洋洋的,拿起点心和公文包。
“去吧。”杨厂长挥挥手,重新拿起了红蓝铅笔和报表,但嘴角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刘国栋轻轻带上门,脚步轻快地向楼下走去。
办公室里,杨厂长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又拿起刘国栋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翻到后面几页,看着那些关于供应商协同管理和库存优化的记录,微微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是块搞管理的料,放在采购科,有点屈才了……得给他加加担子。”
这一次让刘国栋出去交流,杨厂长的目的。也是有着考较的意味。
上一次刘国栋下乡,虽然带回来了一些东西,但那也最多就是证明。刘国栋确实能够采购,但身为采购科的科长,光是采购,那怎么能行?最多是一个合格的采购员。
再不济,那就是一个能力比较强的采购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