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大黑狼【二】
苏螭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身体第一时间传来的感觉是震荡，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半睁着眼，哑着声嘟嘟哝哝抱怨道：“……苏虬……不是说了……不要用洗衣机吗……”
可是,这话说出不过几秒,苏螭便彻底清醒过来，她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看向前方。
摇摇晃晃的视线前方,是阳光炽热照耀进林子里的光景，草地上鲜花簇簇，白色和紫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像起舞的花瓣，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近在眼前，那脑袋上还有两个倒三角的厚厚耳朵,老狼一样。
狼！
苏螭再用力一提脖子，脑子里便轰地像被人泼了冰水，又激灵，又疼痛。
“……小笼？”苏螭不再冲动，她往自己身边看了会儿，终于明白这种颠簸感觉从何而来。
这头狼妖正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它走得很慢，背也弯得很低，就像背上背着的不是一个人类女孩子，而是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小笼？”苏螭惊喜地攀住狼妖的肩，“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狼妖停下脚步。
苏螭欢喜地不断凑上前去。
狼妖缓缓转过头来，但是它并没有如苏螭所期望的给予她一个熟悉的暗示，相反，听到苏螭声音的狼妖从她身下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拽到身前，像拎一只小猫般拎近了凑眼去看。
狼妖的眼依旧通红发亮，看上去就像两颗巨大的红宝石，距离得近，苏螭甚至能从它的眼珠子里看清自己狼狈的脸。
“……小……笼？”苏螭有些捉摸不透，犹豫地开口道：“……你……”
狼妖盯着苏螭看了会儿，手指一松，苏螭立即屁股着地摔在草地上。
“呜！”苏螭被摔得一阵发懵，但还未等她爬起来，狼妖已经跨过她的身体，径直朝前走去。
“等等！”苏螭急急忙忙站起来，摸着屁股，一瘸一拐追了上去，“小笼！”
狼妖没有回头。
苏螭踉踉跄跄朝前追去，又喊了一声，“小笼！”
狼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苏螭追不上长腿快步的狼妖，索性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狼妖砸了过去。石头砸中狼妖的后脑勺，狼妖身体前倾了一下，继而停下脚步，愤怒得转过了头，“嗷呜！”
苏螭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搭起手来假装看风景。
狼妖四处张望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犯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咕咚咚的声音，摸着被砸痛的后脑勺，转回了脑袋，继续朝前走。
苏螭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等到狼妖走出十来米，才担心自己跟不上，连忙追了上去。
“小笼！”苏螭不远不近地跟着狼妖，边走边大声说话，“我是苏螭！你还记得我吗？你没杀我，还救了我，是因为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狼妖没有回头，却带着怒气大吼了一声，吼声震天，吓得附近树上的小鸟哗啦啦一阵翻飞，落下漫天绿的黄的深的浅的树叶。
苏螭也被吓住，但她没有回头路，她等狼妖冷静下来再次前行，她也再次跟上。
走过一段路，苏螭想了想，继续喊道：“小笼！我是苏螭！苏螭！你不会忘记我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忘记我的！你……”
前方的狼妖猛回头，脚步一蹬冲向苏螭。
苏螭吓得拔腿就跑。
跑出不过十多米，苏螭一回头，没见到冲过来要踩死自己的狼妖，反而见到狼妖将自己脑袋往大树上撞，咚，咚，咚，狼妖的每一下都撞得又猛又狠，只撞了几下，树身上的皮已经被撞落，混着狼妖额头上的血，树身露出来的内力都变得红红黄黄，污泥一样。
苏螭赶紧跑回来，一把抱住狼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把它往后推，“不要！不要这样！小笼！不要这样！”
狼妖的脑袋一离开树身，它便用双手痛苦地摁住头顶，嘴里咕噜咕噜一阵胡言乱语。
“小笼！”苏螭想要查看狼妖脑袋上的伤，却被狼妖一掌推开。
狼妖伸出一只手，尖利的狼爪显然是想抓向苏螭，另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了这只手的手腕，不让它接近手无寸铁的苏螭。
苏螭明白过来，狼妖的小笼和白狐的小笼，两个小笼正在眼前这副身躯里争执搏斗，一方凭借本能想要厮杀苏螭，另一方却在拼尽全力保护苏螭。
两个灵魂争执不下，于是，同一个身躯的狼妖开始自残。
“我离开你！”苏螭大步往后退，直退到十米之外，才喑哑着喊道：“我离开你了！你可以冷静下来了！”
狼妖果然冷静下来，它松开自己的手，表情又变的麻木阴冷，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苏螭只能远远跟上。
狼妖不停地朝前走，苏螭也只能不停地跟着它。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期间，狼妖穿过一小片树林，沿着山间小溪往下游走去，苏螭趁机用溪水擦拭了一遍脖颈，将脖子和胸口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洗掉大半，她口渴难忍，又俯身喝了点溪水，再抬头的时候，狼妖已经跨过了小溪，朝溪水对岸的树林走去，苏螭想也不想，跟着跨过溪水追了过去。
溪对岸的树林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进了这边的树林，天色很快便暗沉下去，一旦入夜，视力不过凡人的苏螭想要远远跟上狼妖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小笼！”苏螭大声喊道：“天黑了！你回头看看我！”
狼妖根本没有反应。
苏螭也不气馁，只是叹了口气，便抖擞精神加快脚步。
一入夜，林间的最后一点温暖荡然无存，只穿了件背心的苏螭许久未进食，更是冷到彻骨，她抱紧双臂，正烦恼着今晚如何过夜时，前头的狼妖总算停下脚步，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蜷缩起来打盹。
狼妖入睡得相当快，这一点倒是和小笼极为相似。
苏螭哭笑不得地在附近坐下，找了点干柴枯叶，将手掌磨出了水泡才勉强生起一堆火。
火光照亮了苏螭，也照亮了不远处的狼妖。
苏螭生怕跟丢了狼妖，因此连食物都没时间寻找，便只是饿着肚子烤火，人却越烤越冷，但她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而是搓了搓手，望着蜷缩而眠的狼妖，苦笑道：“只要没把你弄丢，就可以了。”
狼妖的耳朵动了动。
苏螭笑道：“跟只狗似的。”
说完这话，她才想起，小笼第一次跟着她去到她家，她便是将她误认为银狐犬。
这么一想，苏螭又忍不住笑。
她的笑声很低很轻，但那边的狼妖还是听到了，它倏地抬起头，就像被地面动静吸引后探出洞口的鼹鼠，还不忘抖抖耳朵尖，古怪地朝苏螭看来。
苏螭哑然，继而失笑。
“过去是你追着我不放，今天变成我追着你漫山跑……”苏螭摇摇头，拿木棍抬了抬火堆，苦笑道：“风水轮流转，小笼，你高兴吗？”
狼妖慢慢站起身，生气地龇出一排白花花的狼牙，冲苏螭威胁着靠近。
苏螭后退几步，摆摆手，说道：“我闭嘴，你继续睡觉。”
狼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脸上神情也是愈发生气。
苏螭察觉出不对，却不知到底是哪里激怒了它，她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四周，寻找退路。
空中飘来一阵香气，苏螭还未忆起这香味是什么，隔离在她与狼妖中央的火堆“噗”的一声熄灭了。
连半点火星都没剩下。
苏螭一惊，黑暗中，一只素白的手从后头伸出来，揽住她的腰，将她蓦地抱进怀里。
“谁？”苏螭大惊失色，反射性将后肘击向身后人的胸腹。
“嘘！”身后人接住了苏螭的偷袭，趁势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来人将嘴唇贴上苏螭的耳朵，小声说道：“别让狼妖找到你，我带你上树。”
话刚说完，来人已经抱住苏螭，轻飘飘落到高处的树枝上。
一片昏暗中，苏螭根本看不见背后的人，也看不清树底下的狼妖。
“嗷呜！”树林里响起狼妖愤恨的吼叫声。
苏螭心中紧张，却听到耳旁之人戏谑地说道：“小妖。”
这声音虽然在笑，笑声里却又带上了点冷血漠视的味道，苏螭心头敏感一跳，不管不顾地咬了口那人的手掌，继而大喊道：“小心！”
她的喊叫刚落，林子四周忽然亮起一圈白烟，白烟缥缈，却在靠近狼妖时骤然纠缠成网，紧紧网住了来不及逃走的狼妖。
因为被咬了手掌，那人吃痛松手，苏螭立即从高处树枝滑落，摔向地面。
苏螭闭上了眼，疼痛却未如期而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摔落地面，相反，她飘在了半空中，正在缓缓落地。
树上跃下一个白影，笔直落在苏螭面前，冲她笑道：“嗨，突然咬我手，摔死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苏螭定睛看向来人，发现站在眼前的竟是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孩子，这男孩长得不如苏虬英俊，不如赵笑烨阳光，不如钟馗可爱，甚至比不上小笼模糊在性别界限里的长相，可看见这男孩的人，不管是谁，一定都会觉得舒服。
那是让人感到相当舒服的一种长相，好像他天生就该长成这样。
“……你……”苏螭问道：“……你为什么抓他？”
男孩理所当然道：“它是妖啊。”
苏螭奇道：“是妖你就抓？难道你是道士？”
男孩点点头，往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扯出一根红绳子，红绳子底下是个小圆镜子，男孩打开镜子，将里层的相片展示给苏螭看，得意道：“这是我师父。”
苏螭借着白雾亮出的光，凑近了瞧那相片上的人——那果然是个面向阴郁眼底黑影沉沉的老道士。
“……那你抓它……”苏螭问道：“抓到以后呢？”
男孩收起镜子，又将红绳子放回衣领藏好，这才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