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是归途【四】
苏螭和小笼回到酒店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套房客厅的灯全被熄灭，唯一的光只来自于大敞着的露天阳台外透进来的海岸月光,海风把两侧的落地窗帘吹得哗哗作响，偌大一个客厅里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苏螭疑惑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小笼探身看了看，指着阳台外笑道：“在那儿！”
果不其然,小笼的话刚刚说完，赵笑烨便出现在门外，冲她们俩招手笑道：“我们都在这儿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呢,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小笼笑着走过去,神情轻松。
苏螭跟着走到宽敞的露天阳台上,不过刚朝外头的海景瞥了一眼,面上表情便微微变了。
从这个位置朝外望去,恰恰正对着她和小笼刚刚呆着的海滩，时值深夜，大海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月色照明，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楚海滩上的人影，也不可能听见她们俩刚才的谈话。
“你们来了。”盘腿坐在阳台地板上的千帆放下手中的啤酒，笑问道：“问题全部解决了吗？”
小笼尽管说服了苏螭，但是经过刚刚，这会儿让她再直视千帆，心里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连声音都稍微不自然起来，“嗯……”
赵笑烨拍拍小笼的肩膀，再转头来看苏螭的时候，却发现苏螭脸上的尴尬比小笼更甚，只是这种尴尬不是对着千帆，而是对着同样朝她定定望来的苏虬的。
赵笑烨以为这俩兄妹是因为刚才离开与否的话题而尴尬，便笑着说道：“苏虬也没说一定要走嘛。”
苏虬没有接赵笑烨的话，而是将目光从苏螭脸上移开，安安静静低下了头。
“你……”苏螭艰涩问道：“……你……全都看见了？”
就算距离远，就算天色暗，普通人看不见的沙滩人影，放在苏虬这儿，却并非办不到的。
那个吻，那个拥抱，他全都看在眼里。
苏虬怔了一下，讷讷地点点头。
赵笑烨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俩兄妹，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苏螭又问了声，“你……也全都听见了？”
地上的千帆抬起了头，前方的小笼也转过了身，所有人都盯住了苏螭。
苏虬没有抬头，只闷声答道：“……嗯。”
苏螭头疼地轻点了下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最后只能皱眉说道：“……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
赵笑烨和千帆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倒是小笼这个当事人想出了什么，径直走到苏螭身边，当着苏虬的面，握住了苏螭的手。
苏虬盯着她们俩交握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避开，谁知他眼神一扫，发现身旁的赵笑烨和千帆对此都是一脸自然，心中又疑又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赵笑烨明知故问道：“知道什么？”
苏虬指着苏螭和小笼，说道：“知道她们俩……”
千帆算是这五个人里最早预知这个结局的人，她早于所有人，甚至比还未来到苏螭身边的小笼都要早明白，因此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赵笑烨早在被苏螭拒绝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一切，他颇为同情地站到苏虬身后，既想安慰他，又觉得这事还是不要随便插嘴得好。
苏虬的视线在千帆和赵笑烨之间转了又转，就是不肯转回苏螭和小笼身上。
赵笑烨被看得无奈，最后站出来，破釜沉舟一样地道：“苏虬……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苏虬仔细回忆许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赵笑烨点点头，揶揄道：“看吧，不要怪自己太迟钝，这只是因为你太纯洁了。”
千帆将一罐空掉的啤酒砸向赵笑烨的脚，被他灵活跳起避开。
苏螭走上前来，看着自己哥哥一张五味杂陈的脸，真挚且忧心道：“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的……”苏虬一手抹着额头，一手在身前用力摇晃，“……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小笼的错……”
赵笑烨接了句，“更不是我的错。”
千帆笑眯眯道：“自然也不是我的错。”
苏虬终于抬起头，看向苏螭的眼，无奈道：“这也不是我的错。”
他爱她，她爱她，她不爱他，她不爱他。
爱本来就不是一种错，爱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伤害，就看被爱联系在一起的人们，怎么面对，怎么处理。
“……唉。”小笼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千帆、赵笑烨、苏虬像接龙一样也跟着各自叹气。
每个人都叹气，将胸中的无可奈何和释怀洒脱一并叹出体外，然后，这四个人蓦地一起看向苏螭。
苏螭被他们盯着，苦笑着也叹了口悠悠长长的气。
唉。
千言万语，不如至交好友的这一声长叹。
海风清朗的露天阳台上，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接着，不管男人女人，不管被爱的还是爱着的，都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月色明亮的深夜里传递出去，和远方的海浪汇聚在一起，闪着粼粼波光，涌向不知尽头的天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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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如果能有流星划过，倒是符合气氛。”小笼躺倒在阳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两条小腿伸出栏杆，笑着指向天空。
苏螭坐在小笼的右手边，两条腿同样放松地垂在栏杆的间隙外，她仰头看向小笼所指的夜空，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遥远的天际，有一颗星星便是她从未见过的故乡。
苏虬在苏螭身边仰面躺下，双臂枕在后脑勺后，也静静地望着夜空，不发一语。
小笼一转头就能瞧见苏虬，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肘，问道：“苏虬，你还走吗？”
苏虬还未答话，小笼左手边的千帆啪嗒捏开一粒花生，笑道：“他要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小笼和苏螭都吃惊地转过头看向千帆，异口同声问道：“去哪里？”
千帆将酒店的被子直接拖到阳台上给自己裹着，花生壳在洁白的被子上落得到处都是，她笑道：“自然是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啦。”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让小笼不满道：“你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千帆歪着头笑道：“我还没想好。”
小笼还要再问，苏虬隔壁坐着的赵笑烨已经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问了，在你们俩回来之前，我已经审了她半个小时，她死活不告诉我她究竟要去哪里，就连苏虬也不知道。”
一个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地方，苏虬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陪她去，显然，小笼在沙滩上骂他的那些话，对他确确实实起了作用。
“那我们也去。”苏螭平静说道：“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既然是你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陪你去。”
千帆立即摇头道：“不行，除了苏虬，你们谁也不能跟过来。”
“为什么？”小笼皱眉问道。
千帆却只是抿着嘴笑，什么也不说。
苏螭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说不定千帆不是不愿意告诉他们她要去哪，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要去哪，只是拿这当个借口，将苏虬拖在了地球上，不让他贸贸然回归故土——很多事情拖一拖，说不定也就拖没了，毕竟未来变数如此之多，谁也说不准。
“这个地方就只有我和苏虬能去，你们谁也不要跟来。”千帆开玩笑似的说道：“小笼，你不要忘了，你也离家太久了，是时候回去找一找你的父母，免得你那位父亲大人又把全世界折腾得鸡飞狗跳，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你父母一定十分欣慰，他们担心了你二十多年，也该让他们高兴高兴。”
小笼沉默不语，显然不太开心。
苏螭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冲她笑了一下。
小笼想了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海面上清风徐来，五个人都没了声音，索性一并躺倒，宁静夜色在上，昨日种种生死经历仿佛都成了奇幻梦境一场。
并排躺着的这五个人，有身负诅咒之血的咒术师，有九尾狐与半狼妖的混血孩子，有人类血统里混杂了外星异族的普通人，有参杂了人类基因的外星异类，还有一个身具奇效的神之后裔。
他们五个人，任何一个人的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可偏偏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共同完成了一些并不容易的事情，成为了此生难遇的最好朋友。
赵笑烨曾经说过，在他们的人生里，永远不存在反派，因为对他们而言，命运才是最大的敌人。
幸运的是，这个最大的敌人，总是在灾难面前，悄悄为他们放水。
苏螭闭上眼，想起在超市门外第一眼见到小笼，又在超市里先后和千帆赵笑烨相遇，如果有人在几个月之前告诉她，她将会遇上命中所爱，还会结识几位改变她命运的挚友，她断然是不信的。
孤独自立，这曾经是苏螭为自己一生铺设的道路，如今回头而视，也不知道是该笑自己傻，还是赞他们一声厉害。
这一晚，苏螭依旧没有睡着，因此，当身旁四个人各自歪倒在阳台上呼呼入眠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从房间里搬来厚厚的枕头和被子，为他们一一盖好，等照顾好所有人，她才钻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一手拉着哥哥苏虬，一手牵着恋人小笼，安安静静地闭上眼，享受夜晚，等待日出。
等待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