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死没死？”
“没死没死，你瞎了，他这么大活人喘着气你看不见嘛！”
“你个白痴！我可不看不见怎地，我被炸伤了一只眼睛你看不见么，我要不受伤我能在这躺着么！”
“你说这书生命可真大，看起来病恹恹的，这么瘦，还不会水，风浪这么大，都没给他淹死，了不起了不起。”
“这不是命大，这是命硬，我刚才看了他的掌心寿数纹，都快长到手腕上了，要是不出意外，这人能活到一百岁！”
“老张，你咋那么闲呢，王副官不是说了么，不许言语怪力乱神，你是想挨军棍了么，你等一会王副官回来了我就告发你！”
“别别，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可害怕，这回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儿，朝廷还指不定如何发落咱们呢，你忘了，当时苏将军可是立下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必破百济，可咱们才刚出海就出事儿了，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哎哎哎，你别戳他了，再戳让你戳醒了！”
“哎呀，你看这书生生的多俊啊，咱们营里可从来没有这么俊俏的将士，比王副官都帅，而且他的脸特别嫩，又嫩又滑，跟小娘们似的，可好玩了。”
十六郎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只胖胖的手指在他眼前戳来戳去，戳的他头很痛，他伸出手，抓住了眼前肥嘟嘟的手腕。
老张：“哎呦，你看，你把他戳醒了吧！”
胖士兵：“哎呀，人真醒了，既然醒了，起来喝点水吧。”
胖士兵起身，从旁边桌子上端来一碗水，递给十六郎：“你自己喝吧。”
水碗直生生戳到十六郎脖颈上，洒了出来，浸湿领口，胖士兵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哈，刚刚炸瞎一只眼睛，有点瞄不准东西，见谅哈。”
十六郎见胖士兵头上缠着白布，蒙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底下有道黑红色的划痕，周围星星点点的水泡，已经结了血痂，像是烫伤，看伤口的状况，估计受伤有了五个时辰以上，那么自己昏睡了也有那么长的时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军舰医庐，里面摆着大概二十几张床榻，或躺或坐的伤兵大概四十几号人，有炸折腿的，炸断手的，最严重的是几个被碎甲板戳到胸腹的，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似乎只剩了一口气。
水师前夜刚刚出师，尚未离开乌湖海，居然就遇见了这种离奇的海难，果真是出师不利。
他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荒庭日欲晡，大概是已经是第二天的申时，水师出了这样大的事故，理当会返回东营军港，此时大概已经快靠岸了吧。
可惜......
“无妨。”十六郎端起碗，仰头尽饮，说来也奇怪，他感觉自己在水里泡了很久，灌了许许多多海水，居然还这样口渴。
十六郎递回碗，又问道：“请问我原本乘坐的那条商船呢？”
胖士兵用独眼好不容易瞄准，去接那碗，听他说起这个，又一拍大腿，说道：“哎呀，说到这事儿，你小子可真算命大，你们那艘船真是不走运，船底被先锋号炸折的桅杆戳了一个大窟窿，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沉了。”
“你说什么！船沉了？！”
水碗嘭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十六郎的头像是被人拿闷棍打了一下，瞬间炸裂地疼：“船沉了，那船上之人岂不......？！”
船上还有阿诗弥和黄桃两姐妹呢！
老张见状，赶紧踹了胖士兵一脚：“叫你说话大喘气，你看给人家书生吓得。”
胖士兵紧忙道歉：“哎呀哎呀，你别害怕，船上的人没事，都让我们营的人就上来了，现在都好好的在船上呢。”
“那就好......”
十六郎深深缓了一口气，可又一想，船上那些尸首、幻毒还有所有的证据全都因为沉船毁于一旦，永远葬身海底。
林语嫣为什么要投海？天竺人到底是怎么跟百济人串通在一起的？海上又为何会出现海夜叉？十六郎一时间想不通这许多事情，可能有些谜团，再也找不出答案了吧。
被无尽海水埋葬的正义，真的能够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么？
十六郎叹了一口气，除了整整二十七桶地涌金莲的幻毒深埋海底之外，其他都不算是好事情。
“你们的水师先锋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十六郎问道。
此言一出，胖士兵和老张双双变了脸色，胖士兵突然紧张起来，凑在十六郎脸旁边，神经兮兮地反问他：“你们...你们是不是也看见了，那个？”
“那个？”十六郎思索片刻，“你说的是海夜叉么？”
胖士兵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地看了看旁边躺着的伤兵，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现在苏将军下令不让说那个，事故的原因，只能说是因为午夜海面骤起风暴，致使先锋舰船舵完全失控，火炮走火，加之乌湖海海底地形复杂，多有暗礁，先锋舰是因为船底触礁才爆炸的。”
由于风暴触礁走火？
这个解释道是无可挑剔。
当今朝中形势诡谲，虽然圣人亲政多年，但是朝政依旧由右相长孙无忌把持，几年前圣人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废了由右相扶持的王皇后，改立武则天为皇后。至此，朝中的纷争愈演愈烈。
右相一派的守旧老臣和武后代表的新势力明枪暗箭，打得不可开交，这场对百济的战役本来就是为了转移朝中斗争压力决定开展的，如今水师出师不利，本就是一场更加激烈的政治斗剧的开端，如果再实话实说是因为神怪之力使得水师遇险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特别是最近疯传的关于夜叉夜歌的事情，那句‘荧惑搅动风波乱’的谶语，就说的是武后后宫干政的事情，已经明着指出来武后就是那个搅动风波的荧惑灾星。
这场乌湖海的水师遇袭事件，势必会在朝中掀起一场无声的腥风血雨，右相一定会将战事失利的矛头直指武后，不仅想把她踢出政局，更想借此打压新势力，如果纷争起来的话，这些水师将领的性命大概也会保不住了。
特别是苏定方将军，本来就是刚灭完西突厥，好不容易平定了西域边关，这么大的功劳，还没给人家加官进爵，就又被派去打百济，这下好了，不仅功劳苦劳都没有了，估计还得下大狱，被兵部刑部大理寺连番的审一遍。
“我...我知道了。”十六郎拍了拍胖士兵，示意他先松开手，自己就快喘不上气了。
“对不住啊。”胖士兵又两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海夜叉巨脸的形状，摇摇头：“那个，不能提。”
十六郎默默点头，问道：“那胖大哥，我就只问你，昨夜，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胖士兵左右瞧了一眼，搬了个小札凳凑过来坐好，悄咪咪说道：“看你人挺好的，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十六郎安慰道，“胖大哥您尽管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
也不知道这水师纪律得有有严明，胖士兵这人嘴本来就碎，倾诉欲极强，不让他跟别人说简直憋的要死，于是他开始很起劲儿地说起来：“事情还得从昨夜子时说起，那时我和老张刚刚执勤轮换完，困得要死，就想先撒泼尿然后回去睡觉。”
“船上没那些讲究，我们想撒尿就站在甲板上朝海里解决，我和老张一边撒着，一边看着几艘小商船上的灯由明到暗，从我们旁边驶过，商船看不见了以后，老张抖搂了一下身子，说他完事儿了。可我刚提上裤子，就闻到了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
“嗯...我有点形容不出来。有点像芙蓉楼里面头牌姑娘身上的香粉，但是要更香，更甜，我闻了闻，打了个喷嚏，不过船上那有什么姑娘，当时我还以为是老张身上的味儿，还埋汰他‘你个大老爷们，半夜擦什么粉？’”
老张不理我，直骂我有病，过了一会他又问我，是你小子擦粉了吧。
我说没有啊，我一糙汉子，擦什么粉，再说，我这一个月月俸几个子儿，我攒钱娶媳妇好不好，买那个劳什子玩意。
我们两个人张大了鼻孔闻问了半天，觉得这香气又好像是从身后庐室里传来的。
我一惊，心想，难道有谁偷偷把家眷带到船上来了？
这不能啊，我们苏将军素来军纪严明，私带家眷可是重罪，要流放岭南的，我俩两个想不通，只好顺着香味往庐室那边走，越走就觉得越迷糊，后来走着走着，竟然就在船廊里面睡着了，睡了一会儿，听见舱外七吵八嚷的声音，我俩一下子被吵醒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舰身摇晃的厉害，而且船廊里全是人。
随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发现了一件事情——先锋舰的航向变了！
十六郎打断他：“等等，你说的是航向变了？”
胖士兵：“是的，本来是直行向东，可风暴骤起之后，我们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正确航向，正在驶向西北。”
十六郎：“难怪子时左右我看见你们的先锋号与我们的商船擦身而过，而丑时又在同一海域相遇。”
“是啊，我也看见你们了。”胖士兵继续说道，“大概两炷香之后吧，暴风又突然停了，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这风停却是非常的奇怪，上一秒还险些把风帆撕的粉碎，下一秒就连一个风丝也没有了，那感觉真是压抑极了，简直让人窒息，连我的老寒腿都在隐隐作痛。
大家都觉得十分不安，果然，不一会，我们就听见了全员戒备的号角声，我们紧忙去兵器舱取兵器，这时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