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铁索道自佛祖左耳处断裂，直向大佛面部甩去，上面所有的人全都不受控制地像被一只粗暴的大手直接拉入地狱，在接近九十度的激烈甩弯之后，断裂的铁索链被狠狠拍在大佛凸起的鼻梁上。
好不容易抓住了铁链的人也被拍的五脏碎裂，骨骼寸断。
可悲的是，十几个人从铁索上掉了下去，死状惨烈，可在远远观望的人眼中，不过是像在大佛鼻梁上拍死了几只不起眼的苍蝇，拖着一抹腥红的黏液，缓缓从石崖上掉落了去。
可怎么还有两只苍蝇没有掉下去？
仔细一看，铁锁链的最末端，还有两个人挂在上面，他们的位置比大佛的鼻梁要长上一些，在上面的锁链被鼻梁挡住之后，底下那段铁链又像荡秋千似的左右摆动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停住了。
好像这两个人也幸运地活了下来。
“李石柳！你有没有事？！”
裴戎在十六郎的上面，低头问道。
“我人没事，不过我的胳膊好像卡住了。”
刚才情急之下，为了固定自己的身体，十六郎把手臂夹在了两根铁索中间，铁索荡了起来以后，两根铁索就缠绕在了一起，他的胳膊就卡在了里面。
“你用力试试，看能不能解下来？”
十六郎试了试：“不行啊，缠得太紧，一时间挣脱不出来。”
裴戎从侧上方向下看去，这两根铁索确实夹得很紧，如果上面没有人还好，这两根铁索就不会绷的这么紧，十六郎可以通过调整自己身体的角度，慢慢把铁链旋转开，解开这个套。
“这样，我先上去，等我上去之后，你可以慢慢把自己弄出来。”裴戎建议道。
事虽然是这个事儿，但是裴戎独自上去，这就意味着他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木栈道顶上的敌人，虽然有十六郎在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十六郎担心道：“你一个人行么？”
“不行也得行，只能这样了。”裴戎苦笑了一声，其实他自己伤的也很重，他的位置比十六郎要靠上一些，铁链甩过来的时候，他的一半身体被拍在了大佛的鼻头上，虽然他双脚蹬住了石壁做了一个缓冲，但是依旧抵抗不过巨大的冲击力，五脏六腑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肋骨也不知道震碎了几根，到现在还能支撑在这铁链之上没有掉下去，实在是一个奇迹。
“我们大概还剩三十个弹指的时间！按照明光峰和朝阳峰佛首的旋转速度，三十个弹指之后，三颗红石反射出来的光线将汇集到一起，武后的卫衣就会被点燃，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了！还有，你要自己小心一点。”
“我会的。”
“还有，我还有一事想求。”
“什么事？”裴戎顿住，又往下看他。
一阵山风刮过，吹起十六郎鬓边的发丝和裴戎玄色的袍角，只听他道：“如果阿诗弥在上面！可不可以别伤他？”
裴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只是很快就消失在崖壁顶端，随后上面传来敌人咒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两声惨叫，陆续掉下来了几个人。
真是的，明明是能听见我说话的。
十六郎知道裴戎因为阿诗弥故意栽赃他，恨他恨得牙痒痒，不肯放过他，同样的，阿诗弥一方，似乎也不肯放过裴戎，听声音，就这么一会，裴戎不知道已经面对了多少敌人，至少要十个以上。
铁索道分为左右两条，刚才不过是左侧的那一条被砍断了，还是不断有敌人从右面的铁索道涌上来，况且佛眼之光已经照射在封禅祭坛上，很快，应该会有大批的卫兵涌上峰顶。
他只能默默地祝裴戎好运了。
很快，十六郎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裴戎在爬到顶上的时候就见到了。
佛祖眉心的木栈道固定在鼻梁上方，能容的下许多人，阿诗弥和其他三个人正手持撬棍，站在佛眼红石的左右，负责固定红石的位置，暂时还不能移动。
阿诗弥见到裴戎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的吃惊，因为他刚才听见了铁索拍打在石壁上的声音，继而是掉在底下人的惨叫声。
这么半天都没有人爬上来，他已经没有希冀还能够有幸存下来的人，包括裴戎和十六郎。
如果裴戎还活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十六也可能活了下来。
“十六呢！！十六他怎么样了？！他在不在底下？”
裴戎刚想答他，目光却又被站在红石右侧另外一个人吸引过去了，他微怔了片刻，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峰顶，会看见大轮明王！
大轮明王显然也看到了他：“裴家小儿！你居然也敢来此！”
“你来得，我又何如来不得？”裴戎反问道，“你们吐蕃人假意回去，却在这里做这些腌臜事，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们要公开撕毁与大唐的盟约么？”
“与大唐的盟约？”大轮明王冷哼一声，“若不是甲木萨从中作梗，我们与大唐的盟约早就不作数了，如今我们吐蕃国力日强，吐谷浑、瓦罕走廊早就应该是我们囊中之物，如果不是大赞普年岁尚小，还要听他的这位祖母的话，我们早就已经夺取了这些地方！今日我们杀了武后，你们的朝廷势必会大乱，到时候你们就无暇顾及西域之事了！”
如今吐蕃分成两个政治派别，以甲木萨，也就是文成公主为首的主和派，坚持守护与大唐签订的百年盟约，避免发生边境冲突和战乱，另一派，就是以辅政大臣赞东禄、大轮明王等人为首的主战派，虽然他们不敢直接与大唐开战，但是对于吐谷浑、瓦罕走廊、大勃律等地虎视眈眈，试图打破这些大唐属国的平衡，一家独大，所以总想在边境挑起一些纷争。
他们加入这场阴谋的动机，就是趁着大唐将要发生的内乱，达到扩张领土的目的。
裴戎没想到吐蕃人也会卷到这件事情里来，有些庆幸听了李石柳的劝告作出了对的选择，如果他自己来这峰顶的目的与吐蕃人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圣人和滕王难道也不知道这件事么？
还有，既然李石柳说阿诗弥，不，现在应该叫他阿诗那弥射，他还有一层身份是文成公主的义弟，那么他为什么会与大轮明王一起做这件事，他不应该是主和派么？
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更在意完成佛眼红石这件事，甚至比李石柳和自己的性命还要在意，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亲自撬动红石固定它的角度，而不是让别人来做这件事，甚至知道李石柳可能已经掉下去了也没有前去查看。
他的动机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就想单纯杀死武后？这与什么突厥人报仇雪恨，企图复国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吧？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戎想不通，觉得此时十分蹊跷，他本来想把阿诗弥害死乌日星的真相告诉大轮明王，可转念一想，又决定暂时不道破这件事。
他没有再说，阿诗弥看起来如释重负，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混账东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杀了乌日星的账我还没有同你算，今日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送死，可别说我手下不留情了！”
大轮明王看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己先沉不住气了，扔下撬棍就攻了过来。
佛眼红石已经被撬了起来，至少要三个人才能维持住现有的角度，把光线投射到封禅祭坛上，其中还必须有一个人负责轴心转动的重要位置，大轮明王豁然松了手，包括阿诗弥在内的另外三个人就必须一动不动，保持住现在这个姿势。
阿诗弥急的要死，自己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们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裴山君！你先别打了，快告诉我十六是不是还活着！”
“死没死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裴戎边打边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要是能去看我还用得着问你！”
“我一直如此！对于你的问题，我无可奉告！”
阿诗弥气的直跳脚，恨不得直接丢掉手中的撬棍跑过去看，可他偏偏又不能，他花费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把佛眼之光投射到封禅祭坛之上！
可大轮明王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腾空跃起，从身后拔出两把轮刃。轮刃并不是中土常见的兵器，呈圆环状，速度奇快，最要命的是这东西抛出去之后还能自己飞回来。
轮刃冲着裴戎飞速旋转而来，裴戎来不及躲闪，只能顺势向后仰去，这一仰一俯，动作非常不自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受了重伤。
两把轮刃在空中划了两个圆圈，又飞回大轮明王的手中。
身后栈道上的铁桩被削去了顶部，裴戎看的清清楚楚，刚才其中一把轮刃不过是从铁桩旁边擦了过去，这兵器竟然如此锋利，简直是削铁如泥！
“裴山君！你打不过他的！他的那两把轮刃是用世上最坚硬的金刚石制成，无坚不摧！”
“哈哈！裴家小儿，你如今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怎么能与我打？真是苍天有眼，自作孽不可活，我今天就送你归西，让你亲自下去，给乌日星赔罪！”
大轮明王说的对，要是往常，面对大轮明王这种高手，他兴许还能有些胜算，可如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想打也打不动了，随时都能可以倒下，而且刚才十六郎告诉他他只剩大约三十个弹指的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裴戎冷哼一声，对大轮明王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吐蕃第一高手，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蛮夷罢了，我身为大理寺少卿，抓的就是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东西！”
明伦好歹在吐蕃位高权重，何曾被人叫做过蛮夷，受这等屈辱，听到裴戎说的话，气的肺都快炸了：“我堂堂大轮明王！你...你竟敢说我是蛮夷，你好大的胆子！”
裴戎故意激怒大轮明王，他果然中招，大喊道：“竖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大轮明王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似的冲了过来，裴戎举刀深吸一口气，直面迎上，兵刃相接，只听裴戎道了一声：“破！”
祖母绿宝刀应声破成两半，紧接着，裴戎侧过身体，用自己的右肩膀迎上另外一只劈来的轮刃。
那只胳膊与身体分离的同时，裴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手中的半截宝刀掷了出去！
宝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上面镶嵌着的那颗祖母绿宝石在红色光辉中如同一只诡异的绿色流萤，扇动着翅膀，勇往直前，插在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芒之上。
而裴戎，他就像一只孤勇的黑雁，划过蛮牛的独角，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明伦的眼睛上。
从第一个弹指开始，直到裴戎的断刀插在红石之上，正正好好第二十个弹指，时间绰绰有余。
佛眼红石先是发出了一声十分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一道裂纹从断刀的插口中心兀地出现，由一个点，延伸至一条线，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无数条裂纹以放射式的形态出现。
紧紧瞬间，红石的内部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它的整体结构已经分崩离析，没有办法再复原了。
可是它依旧没有碎裂，所有碎块都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脱落下来。
“哈哈哈哈哈！裴山君，你真是白费力气！你甘愿自断一臂，也改变不了你们这位尊贵皇后的命运，你真是...”
这个‘蠢’字还没等说出口，明轮法王的喉咙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腥甜，他缓缓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上面，竟然插着裴戎的另外半截祖母绿宝刀。
“或许是吧，可是我尽力了。”
裴戎如同一棵断了根的枯木，绝望地站在原地，他盯着掉落在佛眼前面自己那只断臂，左腿往前迈出一步，想要把它捡回来。整个人却像一只漏了气的布袋，瞬间倒了下去。
摩柯迦叶与阿难陀的两颗佛首在裴戎的眼中上下颠倒，悲喜不同的两副面孔最终变成一副。
悲欢喜乐，无有不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裴戎的鲜血使得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阿诗弥默然地道：“放弃吧。裴山君，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三束佛眼之光即将重叠，加耶特利将熊熊燃烧，这件事，你们最终谁也阻止不了。”
“我能阻止！”
突然，从崖壁底下有人高喊了一声，这声音让阿诗弥浑身一颤，一只手从崖壁边缘攀了上来，然后是手臂，肩膀，最后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是十六郎！